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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为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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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0 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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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为人(1)
刘全
      帮人的忙,有的人是为了利益,如金钱,如美色,如身后名;也有的人是出自善良的本能,什么都不为;还有的人面对如刀割的灾难而帮人。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家父。刘洪余是他的学名,他的号叫心善,我以为这号是他为人的最好概括。
      那是文革初期,我们家住在大堤脚下自掏的土洞里。这样的洞有五口,一字排开。有一天来了一个90岁以上的老和尚,一身厚而发着乌光的袈裟,铜钮扣一闪一闪的。腰像一把弓,头抬起时不能看见他的眼到底长在哪条皱纹里。小脸小下巴,大嗓门铁聋子。 他看了我家的最东边的洞说,能不能借他住几天。父亲说同意。自己要用就再掏一眼。
可是,父亲为此受到了多次审问多次批判多次叫他低头认罪。左一次右一次的挨整,让我母亲寒了心,私下跟父亲求情,叫他把和尚赶出去,我们子妹三个也认为应该,凭什么自讨其辱,自找麻烦?可是父亲说,越是如此,就越要帮他。他们批判我,又不能把我吃掉。这大冬天,叫年纪大的人到哪里去?说不定离开这里就会冻死,那样,我们不是致人于死地?他们批他们的。
      不仅如此,他说待和尚要像家里人, 就恰如他自己本来有个父亲吧。要我们就像孝敬祖父一样,早上要送热洗脸水,等他洗好了才拿走倒掉。每天早饭要送到他铺头前。中午要送中饭,要等他吃好了才把碗取走。晚上要送晚饭和洗脚水。最后还要取来三捆高草封住门,以防朔气冲进来人受凉。我们吃什么,和尚也吃什么。一次送的是青菜烧肉,可和尚吃到口中不知是什么,噎了下去,但他突然想到是肉时,就调动一切力量让肉呕了出来。和尚破口大骂作孽!父亲知道后却说,是我们错了,应当先问他后再让他吃。可第二天和尚特地向父亲打招呼说,他其实早就破戒了。
      我大哥分家后另住,不久学理发,他的师傅男女关系处理得不好,被女方叫的人没收下了刀包。时值腊月,是理发的旺季。当时正好我家卖了我养了2年的一只大公羊,12块钱。父亲先跟我们说好,他要把这钱借出。其时那个师傅并不打算向我们借,可是父亲竟主动把钱借给了他。当时我家年年超支没钱得,就等这钱过年,可那小婪庄的师傅一去影无踪。这样害得我们过年张飞穿针——大眼相小眼。
    母亲忍不住就数落父亲,可是父亲说,哪个知道他说话不算数,过年不还钱呢。这是他为人不当,不是我们的错。可是第二年春天在集体大田浇麦粪,有人送来那师傅一封信,说了七箩八笆斗的好话,但没钱还,气得父亲当场把信撕得粉碎。
        一周后,处于高度警惕的人们向上级报告了“撕信”这个细节。信没了,但人在。父亲就被反绑押送关到公社革委会去两个多月。放出来时,人都变了样,母亲怪他,他说帮人本来就有风险,能帮人的人首先要敢于承担风险。
       为了平反和恢复公职,父亲夜里从东台出发步行到海安,再坐汽车上的省城,头上的绵帽还是借的人家的。在南京车站上,有个男人向他求情说,回家的钱没了,父亲问多少钱才能回家?那人说到古楼。父亲想起县城的大街上确实有个叫“古楼”的地方,就顺手取出焐得滚热的10块钱给了人家。那人千恩万谢,说一定把钱送来,可是他没告诉人家地址,人家也没问。回来后,父亲又是逃不了挨训,说他自己的屁股红了半张,还替人家医痔疮。但之后他说,人家在难中,能帮人则帮人。如果他骗了我,那是他没良心,他自然要损德。他说完反问我们说,你们可曾听说"仁者长寿"这个词?积德添阳寿,死得也清爽。
    是的,1996年的正月初七,我准备回单位上班,他突然说不行了,几分钟就去世。面对眼前的贫苦,活着时他常笑言自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邻居把小孩抱来,要我家给小孩红布扎头,扎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按下向老父叩首,来人说这么大年纪的人过世,小儿来做他的曾孙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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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0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Re:家父为人(2)

家父为人(2)
刘全
40多年前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个早晨,外边的霜很厚。家父刘洪余决定去营救马师傅。为此他和母亲讨论了半夜。营救马师傅的原因一是他是我大哥学理发的师傅,二是他被控制起来只有我家知道,三是救晚了怕他有生命危险,四是被控制的地方不属本地,且主管就是父亲过去的学生,有解救成功的希望。母亲不同意,但最后妥协。
他分析了搭救马师傅也有可能出现危险,那就是刘书记翻脸不认师生情,甚至于把救人的事报告给抓马师傅的那人。那人知道后也可以翻脸不认友情。还有被救之人可能危及自己的名声,至于其他就不考虑了。那人侠义,此时只是被人邀请,就因为马师傅行为严重不妥才为之。那人原来是新四军武艺了得的侦察员,还送过一只非常好的打仗时用的真皮文件大包和一本英语字典给我,可惜那时用不到它,放着总是被抄家的问起,就下狠心毁了。父母分析的结果是可能把自己也抓起来。为此,他们决定带上10多岁的我,以备不测,如有意外好有个后路。三个人就大清早的向刘书记家进发。
    虽说隔了一个公社,也就是一条大沟。30分钟也就步行到了。刘书记刚起身,人在房间里有响动。他夫人已经早饭煮好,先后叫起几个孩子。刘书记看了一眼家父,并无客套之言。其实他老早听说父亲如何如何,正在考虑如何应对。父亲抢先请叫他,说明了来意,当确认了姓马的确实是在他那个地方,并无生命危险后我们才回家。在路上父亲说,由于我们的出现,他们现在不敢对姓马的下毒手了,神情上好像取得了重大胜利。刘书记对父亲的行为很不理解,话虽不多,但态度不好,那时确实也情有可原。
    马师傅是在昨天夜里从我家出去后被抓走的。当时我们都睡在那个寒暖夏凉的土洞里,进入了梦乡。突然“房”顶上一串咚咚声由远而近,马上人就到了我家门口喊刘先生。父亲叫他自己进来,没门无锁,柴把一推就进来了。失魂落魄的马师傅说,他晏下午从有美妻的残疾“朋友”家东山墙路边向南走,早有准备的“朋友”躲在暗中,见马到来,上来就是一埋青锹,对准的是他的头,但时近黄昏,只铲去马小半耳边,脸皮擦伤在淌血。后被捆绑置于小房内,趁人不备,取下表袋里的光脸刀,割断麻绳逃脱。他要求在洞里躲一夜再说。
    正好洞里有个贮藏室,能容一两人。就在我们的“床”头。平时就用玉米杆放在里面,现在就请君入“瓮”了。他躲在里面,我是心里五点六点的。过了几分钟,父亲提示说,马是我分家另住大哥的师傅,人家马上会到我家来找,立即叫他出来,另想办法,并劝他说,你这条件(现在看来有点像特型演员古月)好好成家,不是蛮好?马师傅嗯着就匆忙出来,消失在夜色中。时隔不久就来了一批人,那为首的操着一口杭州话问:“姓马的来了吗?”家父说请进来看看。来人说不看了,匆匆而去,留下一串脚步声打破夜空的沉静而去。多险啊!
    天不亮,父亲叫我起身到三里外大哥家去看,估计马师傅就在那儿。我大哥最近上海姑妈家去了,姓马的可能有门匙。我到那儿一看,门大敞四开,一条被子飘在床下空地上。回家报讯后,父亲大惊,于是讨论起如何营救马师傅。可是这个事情马本人至今也不知道。
    马为人不妥,父亲要去救他,实为两难,最后取大放小,因为生命高于一切。小樊庄在梁垛西南十几里,那时水网密布,长条板桥高架大河面上,往往几搭连接起来,人走在上面,一晃一晃的,我这堤东的旱鸭子,每到桥上,如行钢丝,身上陡然出汗。我是在马师傅借了我家的钱三四年后去讨债的,12块钱,分两次给的粗粮。我步行到东台,再设法把粮机好。姓马的因为中学时代跟女同学恋爱,那女孩子后来去了香港,他于是就成了“特嫌”。时值腊月,父亲见他刀包被扣,失去吃饭家伙,借钱给他买了刀包,因为这个引来一场生死劫难,我说给他听,而他听后毫不在意,似乎无动于衷。他还不想还钱,说他还不起。他指着墙上的字画对我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这是我平生首次接触古言)我当时就不客气地对他动了气,要到了十几斤水稻。
有人说,爱情的事与道德无关,当下这话还很时髦,其实信这话很危险,但有条件好色的人最喜欢听。人心不古,其实这跟人飘忽不定的情感有着密切的关系,国家要平安,只好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情感掌握得住的永享太平,控制不了的满城风雨,除承担法律责任外,还要受道德谴责。当年解放军生产班空下的一排羊房,那老崔把人高马大的姓马的倒过来,反扣在羊房里的一棵长着枝丫的大木桩上,头朝下,脚朝上。拇指粗细的白麻绳,几天几夜不给他吃喝,我的印象特别深。赶走了姓马的,“朋友”家已经孙子好大了,听说马还是孤单一人,终年品着所谓“爱”的苦酒。他靠侄子供养,现在大概有了“五保”吃皇粮了吧?如果放纵感情,不予控制,如果再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论支持,也许人啊,一生的祸事也就缠身了啊。
家父为了姓马的似有不值,但在他璀璨黄昏的天幕上不失为一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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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0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安排不利于阅读,请版主另排,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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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0 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所发的都是原创,版主的这个我不太熟悉,不会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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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你好!
   我在海安如皋都发了帖,容我直言,效果最差的是靖江。你们不仿看看东台人论坛是怎么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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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1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一直比较寂寞,文学本来就是寂寞的事业,写文章是用心的,文字是用来寄托感情的,这感情,可以自我享受,也可以与他人分享。楼主,希望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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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1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笔下的父亲,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人,想必楼主在这样的好父亲言传身教之下一定也是一位谦谦君子.希望你常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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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6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Re: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刘全

    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家父刘洪余不高的个子,瘦瘦的,光头,脚上穿着一双捡来的破套鞋,鞋帮跟鞋底分了家,他请我搓一根钱串子把脚和鞋牢牢地捆在一起。他从门前的那条干涸的深沟的小路上走来,由南而北向我们的家,他卖弄着他那好听的男中音,尤其是唱到“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时似乎更来劲。后来我知道他和母亲刚从暴风骤雨般的万人批斗会场上坐过“喷气式飞机”。我飞快地向他们扑过去时,并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多日没见到他们了。母亲对他说,你还有心唱,心思还愁不来呢,还是不如死了好!他笑着说,乱时死个人,还不如死了一只鸡。跟那些人值不得生气。

    我知道和他们一起被批斗的赵忠贵,夜里吊死在十几个人同宿的河工棚里,马上扎成草把人再批斗。小店巷口,白天站在板凳上挂着白牌子示众的化验室杨根东医生,飘浮在水井后的大河面上。杨乡长也自杀了。我在土窑上学做砖坯的师傅周维玲因为拔了几棵黄豆被人发现了,她担心挨批,喝农药去了,丢下了两个小孩。我的唐同学的父亲抓了一把蒜头种被人告发,他一吓,也喝的是马拉松,跟他的一串儿女告了别。而我父亲陪着豪情万丈的斗士们玩了整整10年的猴把戏。

    在计算机不普及的日子里,他因为在老早的时候写出了《珠算顺算法》而挨揪斗,没收去手稿,他重写,共31次。他因为写出了一封准备寄往中央的建议“重奖三章”的信,有人把这跟刘少奇的“物质刺激”挂上了钩。他因为借给90高龄云游的王文美一眼洞(大堤上掏出的家用住处)过冬,宁可被批斗也不同意赶老头出去,他说春天来了再说。那时三岁的小孩子叫他下跪,他不说二话。

    后来到了落实政策时,人们怀着敬意对我说,是你家老子在批判会上用那把毛算盘教会了我珠算,他后来当上了会计。公社的同志看到家父连忙取椅子来让他坐,说昨天拜读了他的《重奖三章》。老和尚人虽不在,却留下了永远的祝福。叫他们下跪的小孩,也登门道了歉。平反后父亲告诉我们,过去被揪斗都是社会造成的,与地方上一点关系也没有。

家父虽远去,“米”龄也算高寿。政府还送来挽联小礼,说了许多好话。如今东南片的人看到我,有人就想起我们家的苦难,都说,你父亲的那种海量,那种胸怀,非常人可比呀!

知识分子是敏感的,心胸也未必都很宽大,但要学会如何消解。朱自清在1927年7月写的《荷塘月色》,开头就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一个“颇”字也是要人命啊,如果不沿着荷塘踱那么长时间思考思考,恐怕也像王国维了。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在江西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大概有更多的理由选择逃避,然而,二十四史帮了他的大忙。你看啊,刘少奇因为主编宝书,在开封一天到晚只读其书,眼泪和着鼻涕打湿了一页又一页的教导,也不去擦拭,可见他烦愁难消啊。人一愁,命就折。听说著名大学的学生,因为谈恋爱不成功而自杀的有的是,孰不知聪明反把聪明误啊。

人们常说“气不留命”,尤其是年青人。我曾被一个毫无关系的知青当着他人的面污辱过,那知青因为夜里进门盗窃过邻居的飞鸽自行车,我心里看不起,他凭什么也欺负我?当天晚上,我就找了一根铁棒夹在腋下。父亲问我干什么,我如实说了。父亲劝我,我佯装听从。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就深入到百人知青点上,看准了那家伙在电灯下和他妻子说话,他就是老不出来。随着时间的延长,我等不了了,放弃了。时间真是个润滑剂。今天想来,如果王加发从灯光里走出来,后果将会怎样。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我庆幸20年后读到了这段话,不知我的父亲有没有读过,1934年镇江高师毕业的文科生,该读过很多书吧?不然,他在那不得志的年代怎么唱得出口。还有几句他喜欢唱的,“谁愿意做奴隶,谁愿意做马牛,人道的烽火已经燃遍了……瞧吧,黑暗快要收了,光明已经射到古罗马的城头。”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父亲正笑着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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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6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银泉:看到的话,请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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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6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家父为人

家父为人(2)
刘全
40多年前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个早晨,外边的霜很厚。家父刘洪余决定去营救马师傅。为此他和母亲讨论了半夜。营救马师傅的原因一是他是我大哥学理发的师傅,二是他被控制起来只有我家知道,三是救晚了怕他有生命危险,四是被控制的地方不属本地,且主管就是父亲过去的学生,有解救成功的希望。母亲不同意,但最后妥协。
他分析了搭救马师傅也有可能出现危险,那就是刘书记翻脸不认师生情,甚至于把救人的事报告给抓马师傅的那人。那人知道后也可以翻脸不认友情。还有被救之人可能危及自己的名声,至于其他就不考虑了。那人侠义,此时只是被人邀请,就因为马师傅行为严重不妥才为之。那人原来是新四军武艺了得的侦察员,还送过一只非常好的打仗时用的真皮文件大包和一本英语字典给我,可惜那时用不到它,放着总是被抄家的问起,就下狠心毁了。父母分析的结果是可能把自己也抓起来。为此,他们决定带上10多岁的我,以备不测,如有意外好有个后路。三个人就大清早的向刘书记家进发。
    虽说隔了一个公社,也就是一条大沟。30分钟也就步行到了。刘书记刚起身,人在房间里有响动。他夫人已经早饭煮好,先后叫起几个孩子。刘书记看了一眼家父,并无客套之言。其实他老早听说父亲如何如何,正在考虑如何应对。父亲抢先请叫他,说明了来意,当确认了姓马的确实是在他那个地方,并无生命危险后我们才回家。在路上父亲说,由于我们的出现,他们现在不敢对姓马的下毒手了,神情上好像取得了重大胜利。刘书记对父亲的行为很不理解,话虽不多,但态度不好,那时确实也情有可原。
    马师傅是在昨天夜里从我家出去后被抓走的。当时我们都睡在那个寒暖夏凉的土洞里,进入了梦乡。突然“房”顶上一串咚咚声由远而近,马上人就到了我家门口喊刘先生。父亲叫他自己进来,没门无锁,柴把一推就进来了。失魂落魄的马师傅说,他晏下午从有美妻的残疾“朋友”家东山墙路边向南走,早有准备的“朋友”躲在暗中,见马到来,上来就是一埋青锹,对准的是他的头,但时近黄昏,只铲去马小半耳边,脸皮擦伤在淌血。后被捆绑置于小房内,趁人不备,取下表袋里的光脸刀,割断麻绳逃脱。他要求在洞里躲一夜再说。
    正好洞里有个贮藏室,能容一两人。就在我们的“床”头。平时就用玉米杆放在里面,现在就请君入“瓮”了。他躲在里面,我是心里五点六点的。过了几分钟,父亲提示说,马是我分家另住大哥的师傅,人家马上会到我家来找,立即叫他出来,另想办法,并劝他说,你这条件(现在看来有点像特型演员古月)好好成家,不是蛮好?马师傅嗯着就匆忙出来,消失在夜色中。时隔不久就来了一批人,那为首的操着一口杭州话问:“姓马的来了吗?”家父说请进来看看。来人说不看了,匆匆而去,留下一串脚步声打破夜空的沉静而去。多险啊!
    天不亮,父亲叫我起身到三里外大哥家去看,估计马师傅就在那儿。我大哥最近上海姑妈家去了,姓马的可能有门匙。我到那儿一看,门大敞四开,一条被子飘在床下空地上。回家报讯后,父亲大惊,于是讨论起如何营救马师傅。可是这个事情马本人至今也不知道。
    马为人不妥,父亲要去救他,实为两难,最后取大放小,因为生命高于一切。小樊庄在梁垛西南十几里,那时水网密布,长条板桥高架大河面上,往往几搭连接起来,人走在上面,一晃一晃的,我这堤东的旱鸭子,每到桥上,如行钢丝,身上陡然出汗。我是在马师傅借了我家的钱三四年后去讨债的,12块钱,分两次给的粗粮。我步行到东台,再设法把粮机好。姓马的因为中学时代跟女同学恋爱,那女孩子后来去了香港,他于是就成了“特嫌”。时值腊月,父亲见他刀包被扣,失去吃饭家伙,借钱给他买了刀包,因为这个引来一场生死劫难,我说给他听,而他听后毫不在意,似乎无动于衷。他还不想还钱,说他还不起。他指着墙上的字画对我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这是我平生首次接触古言)我当时就不客气地对他动了气,要到了十几斤水稻。
有人说,爱情的事与道德无关,当下这话还很时髦,其实信这话很危险,但有条件好色的人最喜欢听。人心不古,其实这跟人飘忽不定的情感有着密切的关系,国家要平安,只好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情感掌握得住的永享太平,控制不了的满城风雨,除承担法律责任外,还要受道德谴责。当年解放军生产班空下的一排羊房,那老崔把人高马大的姓马的倒过来,反扣在羊房里的一棵长着枝丫的大木桩上,头朝下,脚朝上。拇指粗细的白麻绳,几天几夜不给他吃喝,我的印象特别深。赶走了姓马的,“朋友”家已经孙子好大了,听说马还是孤单一人,终年品着所谓“爱”的苦酒。他靠侄子供养,现在大概有了“五保”吃皇粮了吧?如果放纵感情,不予控制,如果再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论支持,也许人啊,一生的祸事也就缠身了啊。
家父为了姓马的似有不值,但在他璀璨黄昏的天幕上不失为一颗明珠。


家父为人(3)
刘全
父亲刘洪余决定搬家了,原因是与邻居严重不和。东家里住着何家,其子歪嘴儿,为人油腔滑调,喜欢玩世不恭的扮相。他小名叫群宝,因为头上有个疤,又叫群毛瘌子。最近不知怎么当起了“八、二七”的司令,还自刻了大红印,在田里边劳作还边叫大家唱歌:“我们学习张思德,共产主义好风格,为了革命来烧碳,光荣那个牺牲有价值。呀里呀支喂,有价值咯伊呀嗨。”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钱港镇上人,和母亲是嘀咕嘀咕的所谓好友。有一天她告诉母亲说,钱港镇上红卫兵见到洋货就没收,见到铜器就没收,见到字画就焚毁。时值清明节前后,见到人家敬亡人,就捧起桌子一翻。几句话说得母亲紧张起来。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首先想到自己用奖学金买的一套真毛毕叽西装。在农村不能穿,一直折放在皮箱里。如果真的被没收,岂不浪费?得在关键时藏起来。歪二妻表示主动给予帮助。因此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报以消息。红卫兵到了南边沈家,父亲听到歪二妻这个消息,忙从西边小沟割草的地方回家,取出包袱向虎头屋后窗外扔出去。随即向三里外的洋东飞跑,那是他为集体看山芋的地方。
    歪嘴从他老婆处得知父亲挟着包袱外出后,立即飞车报告给学校里来的红卫兵。红卫兵一听说“有个特务挟着无线电台出逃”后,派两名小将奋起直追。父亲年轻时是省级短长跑杰出运动员,小孩哪追得上?自出来后进入玉米地向北转向东,双方在小树林里奔跑着,好像开起了田径运动会。继而父亲觉得不妥,立即向相反方向而来。红卫兵押着问为什么跑?电台在哪?父亲莫明其妙。为什么挟衣而逃?当红卫兵得知真相后,以“把红卫兵当土匪”的罪名挂起来,请他示众游斗,反绑戴上高帽,敲着大锣高叫“不要学我把红卫兵当土匪!”父亲跑得大步流星,大锣敲得山动地摇,把一大批人抛在后头。回家时母亲问他干嘛跑那么快?敲那么响?父亲说,从学校出来已多年不敲,新鲜,蛮有意思的,就走得快。
    父亲担心歪子还会设法糗他,搬出了“昔孟母,择邻处”典故来,强调环境对小孩子的影响,提出要搬家。队长同意了,说洋东由你挑地方。结果父亲选了一个“三无”之地:四周无紧邻,家近无淡水,进出无平路。
为了搬家,父亲先让我和他一起掏土洞。高在2米,宽在1米5,其中有一口洞内设计了灶台,碗橱,床铺,贮藏室。边掏洞,他边说,这里不潮湿,跟西北黄土高原差不多。还说起拱型顶的支撑力很大。这样,大小一共掏了五口,在南边大路上向北一望,简直是一道风景,引来四面八方的观者。
屋拆了装上一牛车,在一个大雪天的下午拉向三里外。牛车直接拉到一块叫“台湾岛”的拾边地上,就往棉花田里一卸。原来的材料不够了,他一个人到新街买了十多根竹尾和十多根杂棍,捆成一个木排,一直从大河入小河拖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几十里水路。然后,一根一根地扛到新地方。
冬天,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露天。洋滨大队小学生觉得几只箱子能看看,就翻到了一只金耳环。他们坚持要没收,不过他们不属当地,就很豪情地写下一张收条,注明是某校红卫兵收。后来听说人家把金耳环送到了我们生产队。生产队也不通知我家,就锁在保管员的办公桌里。一把大火之后,人们又从灰里找出来,最后落到干部私人手上。
盖房要砌墙,墙好办,父亲把大圩南坡掏出三面泥墙。竖梁站柱简单,就像搭羊窝。再上旧椽上旧网。茅草是没有的,就在那等,一等就是几个月。还好,我们都有得住。草是用的苦肉计加贿赂才拿到。母亲抱着小孩,哭了又泣,泣了又哭,也无济于事,父亲就请了一趟假,上了上海。故意过期了一天假,回来让我夜里去向队长致歉,顺便送上几包好烟和一大袋各式像章。
草房才建了一半,大圩上有了这样一个所在,就遇到又一件事。六里大队有个女儿嫁到我们队里,我们地方上就将文艺宣传队的成员集中起来,敲锣打鼓去北方接。北边的也是一样的送。大至在中途接到,就像电影上交接俘虏。可是接到后不久来了一阵大雨,他们只好到我家的这个地方躲雨。青年男女,打成一团,笑骂一片。
几天前白姓青年借我一把木手枪玩几天,主要是让我帮他送一封信给他的女朋友。信送到了,但姑娘变了态度,他木枪也不要了。家里叫我去牵羊,突然宣传队的头子追过来说,我把手枪口对准了他们,不但收去了木枪,还硬要父亲一个回答。我清记得,我没有那动作,可父亲骂了我一顿,夺回木枪砸碎,然后打了我。头子看这架势,也只好收着。
屋是盖了,但有个大缺陷。小朋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步上房顶上去,了却攀高远眺的好奇心。下房也非常好办,一滑就到地了。可气的是放的大羊小羊,常跑到屋上来快乐起舞,它们从不管你家中有人还是无人。
不过此地有个好处,东边不远就是我小学一年级上学期上过的学校。后来我能突发奇想,上大队去买计划的路上,对鄂老师提出要上学的事大有帮助。也许是巧事,像孟子小时候他妈妈最后把家搬到了学校附近。可惜,我不可能有孟子的大业。其实父亲担心被糗并没有回避得了,后来红卫兵下大功夫,一定要他交待为什么搬到这个三乡一场交界处,说他别有用心,必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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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搬家——家父为人(3)刘全

搬家(3)

  父亲刘洪余决定搬家了,原因是与邻居严重不和。东家里住着何家,其子歪嘴儿,为人油腔滑调,喜欢玩世不恭的扮相。他小名叫群宝,因为头上有个疤,又叫群毛瘌子。最近不知怎么当起了“八、二七”的司令,还自刻了大红印,在田里边劳作还边叫大家唱歌:“我们学习张思德,共产主义好风格,为了革命来烧碳,光荣那个牺牲有价值。呀里呀支喂,有价值咯伊呀嗨。”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钱港镇上人,和母亲是嘀咕嘀咕的所谓好友。有一天她告诉母亲说,钱港镇上红卫兵见到洋货就没收,见到铜器就没收,见到字画就焚毁。时值清明节前后,见到人家敬亡人,就捧起桌子一翻。几句话说得母亲紧张起来。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首先想到自己用奖学金买的一套真毛毕叽西装。在农村不能穿,一直折放在皮箱里。如果真的被没收,岂不浪费?得在关键时藏起来。歪二妻表示主动给予帮助。因此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报以消息。红卫兵到了南边沈家,父亲听到歪二妻这个消息,忙从西边小沟割草的地方回家,取出包袱向虎头屋后窗外扔出去。随即向三里外的洋东飞跑,那是他为集体看山芋的地方。
    歪嘴从他老婆处得知父亲挟着包袱外出后,立即飞车报告给学校里来的红卫兵。红卫兵一听说“有个特务挟着无线电台出逃”后,派两名小将奋起直追。父亲年轻时是省级短长跑杰出运动员,小孩哪追得上?自出来后进入玉米地向北转向东,双方在小树林里奔跑着,好像开起了田径运动会。继而父亲觉得不妥,立即向相反方向而来。红卫兵押着问为什么跑?电台在哪?父亲莫明其妙。为什么挟衣而逃?当红卫兵得知真相后,以“把红卫兵当土匪”的罪名挂起来,请他示众游斗,反绑戴上高帽,敲着大锣高叫“不要学我把红卫兵当土匪!”父亲跑得大步流星,大锣敲得山动地摇,把一大批人抛在后头。回家时母亲问他干嘛跑那么快?敲那么响?父亲说,从学校出来已多年不敲,新鲜,蛮有意思的,就走得快。
    父亲担心歪子还会设法糗他,搬出了“昔孟母,择邻处”典故来,强调环境对小孩子的影响,提出要搬家。队长同意了,说洋东由你挑地方。结果父亲选了一个“三无”之地:四周无紧邻,家近无淡水,进出无平路。
为了搬家,父亲先让我和他一起掏土洞。高在2米,宽在1米5,其中有一口洞内设计了灶台,碗橱,床铺,贮藏室。边掏洞,他边说,这里不潮湿,跟西北黄土高原差不多。还说起拱型顶的支撑力很大。这样,大小一共掏了五口,在南边大路上向北一望,简直是一道风景,引来四面八方的观者。
屋拆了装上一牛车,在一个大雪天的下午拉向三里外。牛车直接拉到一块叫“台湾岛”的拾边地上,就往棉花田里一卸。原来的材料不够了,他一个人到新街买了十多根竹尾和十多根杂棍,捆成一个木排,一直从大河入小河拖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几十里水路。然后,一根一根地扛到新地方。
   冬天,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露天。洋滨大队小学生觉得几只箱子能看看,就翻到了一只金耳环。他们坚持要没收,不过他们不属当地,就很豪情地写下一张收条,注明是某校红卫兵收。后来听说人家把金耳环送到了我们生产队。生产队也不通知我家,就锁在保管员的办公桌里。一把大火之后,人们又从灰里找出来,最后落到干部私人手上。
盖房要砌墙,墙好办,父亲把大圩南坡掏出三面泥墙。竖梁站柱简单,就像搭羊窝。再上旧椽上旧网。茅草是没有的,就在那等,一等就是几个月。还好,我们都有得住。草是用的苦肉计加贿赂才拿到。母亲抱着小孩,哭了又泣,泣了又哭,也无济于事,父亲就请了一趟假,上了上海。故意过期了一天假,回来让我夜里去向队长致歉,顺便送上几包好烟和一大袋各式像章。
草房才建了一半,大圩上有了这样一个所在,就遇到又一件事。六里大队有个女儿嫁到我们队里,我们地方上就将文艺宣传队的成员集中起来,敲锣打鼓去北方接。北边的也是一样的送。大至在中途接到,就像电影上交接俘虏。可是接到后不久来了一阵大雨,他们只好到我家的这个地方躲雨。青年男女,打成一团,笑骂一片。
   几天前白姓青年借我一把木手枪玩几天,主要是让我帮他送一封信给他的女朋友。信送到了,但姑娘变了态度,他木枪也不要了。家里叫我去牵羊,突然宣传队的头子追过来说,我把手枪口对准了他们,不但收去了木枪,还硬要父亲一个回答。我清记得,我没有那动作,可父亲骂了我一顿,夺回木枪砸碎,然后打了我。头子看这架势,也只好收着。
屋是盖了,但有个大缺陷。小朋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步上房顶上去,了却攀高远眺的好奇心。下房也非常好办,一滑就到地了。 可气的是放的大羊小羊,常跑到屋上来快乐起舞,它们从不管你家中有人还是无人。
    不过此地有个好处,东边不远就是我小学一年级上学期上过的学校。后来我能突发奇想,上大队去买计划的路上,对鄂老师提出要上学的事大有帮助。也许是巧事,像孟子小时候他妈妈最后把家搬到了学校附近。可惜,我不可能有孟子的大业。其实父亲担心被糗并没有回避得了,后来红卫兵下大功夫,一定要他交待为什么搬到这个三乡一场交界处,说他别有用心,必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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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洋东的日子——家父为人(4)刘全

在洋东的日子(4)

      父亲刘洪余弃文从农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农村没有劳动力就是领不到生产队的口粮,那口粮只好囤在队里,等你拿钱来领。但是钱从何来?有时生产队就到我分家于开的大哥户头上拨款,弄得大哥很不高兴。没有粮食,我们就通年到头喝粥,种了许多南瓜。
      有一年的秋天,父亲实在没办法,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在一起,希望生产队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给通融,但会计恶狠狠地骂了他,说你家养成这么多“爬肚子”,哪个借粮给你?父亲就只好作罢。回头的路上他说,天不由人,脚下有路。
       第二天,他就叫大家磨好锄头,向离家比较远的农场出发。那时农场每天都要临时工锄草,一个工日的价钱是我们农村的好几倍。在领取任务之前,父亲跟连长说,要提前一部分付款,要吃中饭。连长开头有点不同意,但出于同情,他就过了一段时间,等到劳动的工作量大概超过中饭钱,就从自己身上掏出三元说,先拿去用吧。
   那一天中午,我吃到了平生以来最为好吃的茄子汤。那个鲜啊,那个香啊,那个润滑啊,那个嫩肥啊,打嘴巴子也不丢。
      生产队发现了,来人动员,我们也领回了口粮,超支款就向后推去,待日后有钱再说。
      为了还上超支款,生产队让父亲去做羊倌儿。离家三里,他就住在羊圈里,以羊为伴。羊下小羊,他特别高兴。有一天由于老羊奶水不足,三只小羊,死了其中的一只,父亲竟然从家里抱去一只小羊补上数,自己的羊只下了一只,肥而大。后来,队长发现放羊这个工作比较轻,就叫他夫人代替了。
      为了还上超支款,父亲向队长求情要适合自己的活儿,队长说,你看有什么合适的?父亲就做了看山芋的工作。他自领受任务以来,正而八经地把看山芋当一回事来做。首先设法搭上一个棚,玉米杆子的。他不但白天去南北几趟,夜里也坚持风雨无阻。夜心里,人们都听到他虚张声势的叫喊:“哪一个!”要么就唱着歌儿,沉浸在四部合唱的氛围里。山芋地离家三里路,他还把伙食寄在海二爷家。一有空,他就借张杌子,铺开刚买来的7分钱一本的练习薄,写出了什么《重奖三章》(重奖创造发明,实行专利;重奖起义人士,完整领土;重奖揭坏,维护国家和地方安全)。就在去邮寄的路上,早有准备的海二爷的孙子们截了个正着。时值大批少奇的物质刺激论,父亲赶上了时髦,被弄上了“望乡台”,当起了反面教员。打倒他的标语每个字大如学桌,倒过来,上面还加上红叉号。因为这样的内容实属仅有,因此用他教育他人的面就在扩大,他也越来越出名,成了“明星”。这也给其他黑五类带来了灾难,因为那些人要当陪同,享受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浪。
   有一天他听到一声巨响,后又听说敌机未能击中而逃,他就干起了非专业的设计。搞出个“离心弹”,图纸送到了国防部。公社人武部的部长来了,要他画得更具体,设计更精确。但红卫兵抄去了,说“离心”二字,就是挑拨人民和党不合心,是叫党和人民离心离德,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有个叫支流的穿着黄军装,一脸的阴笑,他交待下面的人,对父亲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上纲上线分析。
   夜里我们就听到屋外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那是值班听壁的人,他们就躺在我家房上,因为房墙是借用的大圩掏出土留下的,人上屋很方便。我有时能听到值班的人打呼噜的乐音,有时能听到那人翻身的动静,有时能听到那人在说梦话,还笑出声来,大概他进入了乐境,父亲不准我们惊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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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到外县寄信——家父为人(5)刘全

到外县寄信(5)

    九岁那年的秋晨,家父刘洪余叫我赶快起床,吃过早饭去外县帮他寄一封信。这封信不同于一般,它是封翻案信,也是封翻身信。据他说,去海安的角斜镇上寄,离家最近,也达到逃避监控扣信的目的。信是寄给中共中央“四清”工作组的。
    我们从南路出发,家父忽然从小路边捡起一支狼毫中支笔。他是既惊又喜,把笔在手中摩挲好久说,今天是个上好的日子,遇上了上好的兆头。写毛笔字的人将来一定是从事文化教育工作的,也可能做行政工作。细看其上有红色未消,更是乐不可支。父亲认为红色绝对有象征意义,起码也当上会计什么的。
    到了新街镇上是中饭后,他去叫到了一辆二轮车,让人家拉我代他去寄信,因为目的地距此处还有十几里。车夫说他家靠角斜,来回一趟一块八。父亲给了他两块。说好了父亲在街上等我一起回家。
    角斜的街道在我眼里闪出,真想停下来一睹为快,但身不由己。转了几个湾后,到了邮政所。买了邮票和信封,柜台里面的人递上了蘸钢笔,可这笔在手上不听话。柜台里的人耐心地指导我写,不知怎么,我想起收信人是中央的大人物,手就抖个不停,字也越写越不行。在收信人一栏竟只写了三个字:刘少奇,后面的全忘了写,大家都说好了好了。柜台里人就说,不用怕,每天寄给中央大人物的信多的是,给毛主席的也有。听了这话心才平复下来,在路上才想到忘记了“同志收”三字。
    太阳铲土时又到了新街镇,但怎么也找不到父亲了。不过还算好,记住了他说的:口边是路。他中午交代,回去时抄近路一直向东北,不过十七、八里。二轮车也气愤,这叫他把个小孩子如何是好。二轮车决定再送我一程3里,之后他要摸黑回家。最后二轮车关照了我许多,扑扑我的肩说表示歉意的话。
    我顺路走也不问人。路上后来也无人可问。饿了,天暗了,深夜了,一条大河挡住了我的去路。这个码头我认识,叫薛家店,河叫方塘河。河面很宽,水也很深,水草也很密。白天在河西喊河东的陈学章放渡也是件不易的事,何况此刻。但还是壮着胆大喊了几声,等来等去无动静就算了。
    我是会水的,就脱下全部衣服,一手抓紧向河东游去。才下水不远处,我遇到了水草,但我明白越过去深处就少得多。我奋力向水面上斜进,让水草从我身下滑开去。我尽量少动作,谨防水草缠着腿。遇到缠上来,不是骚动,而是慢慢地顺过去。到了河东一看衣服,还是干的。这么大的河,白天大人也不敢游而我过来了,我真有点得意。
    家父等啊等啊,没等来他的期盼,却等来了一只很大的帽子——和刘少奇认本家。他们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可父亲分辨说刘少奇叫胡福,姓胡。说这些干什么呢?没人听你的。接下来要干什么,谁都知道。
过了许多日子,听人家说中央有回信的,信是给地方政府的,主要精神就是6个大字:矛盾不许上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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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7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老师陈元平,据说是靖江人,她能见到就好了,我终生感激她。她现在可能60左右。看到此帖的朋友亦可转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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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8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老师是真的值得你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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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6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意思,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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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6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软件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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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0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家父为人(6-10)

焚化纸钱(6)

    每到清明节,七月半,除夕晚上,家父刘洪余总要亲自敬亡人。那么多双筷子都均匀地分插在一碗饭上,有点像放光芒的图案。他十分虔诚地持着两页黄纸向门外化去,轻轻叫喊着先人,像他们活着一样亲切,要他们回来吃饭拿钱。如此若干次请。
    动一下板凳,意思请他们就坐入席,并且招呼饭菜粗陋,敬请谅解。化完了纸后,还有几叠到门外化。只见他边化边说话,清滴滴的眼泪就下来了。我们在旁边受到感染,也肃穆起来。
    一份是烧给他年轻时在镇江读书时的陈英贵的。原来他小时候在镇江读书,住在罗炳舒的住处。罗是我祖籍梁垛镇西河边罗湘君的儿子,他当时做不小的职务。不知什么原因,最后的一学期,罗不肯借给他住了。后来推测可能是他父母和我家祖父母之间发生了不快波及到镇江。
搬出来后,一时无着落,就在同学之间插档儿。当时在镇江开酱菜店的陈家知道了,就派人来把人接到家住,一直住到毕业后在镇江大港工作。
另一份是烧给上海刘阿金姑妈的。她在文革时经常寄3块钱给我们,也经常写信慰问。有旧衣服她都洗干净折好寄来。其中有件姑父穿过的旧棉衣,厚得很,我在工作上穿了好几年。奇怪的是,医院的先生说我经常鼻塞淌血,急需做手术,还约定了时间,讨论了方案。他们找到了我的病因:是我的鼻骨增生所致。自从穿上了它,不知怎么的,病好了。讲起课来声音好听多了。由此想到我是受凉所致。从此我注意保温,后来就基本不见“感冒”了。
三是烧给那个有姓无名的人,他姓王。那是抗日战争时期,刘洪余在钱港开合丰公司,为新四军帮办军火。有一天来了一位姓王的。他几句话一说就离开了,寄存下一部崭新自行车。父亲会骑马打拳,但就是不会骑自行车,车就放在那里。自王离开后,他泥牛入海无消息,一去永不返了。后来有人借走了这辆车,父亲也就不要了。那时自行车要买300块,春鱼是几分一斤。父亲认为那是人家的东西,自己处理了,得了人家的惠,空人家一辈子的债。
四是烧给顾二爹的,就是1949年2月2日前,为父亲接洽起义的我地下党,地下村长顾顺民。文革结束后,为了澄清事实,正本清源,顾二爹出来作证。他跑到地方政府在证明信上盖上了公章,让地方上几十个知道的人一起按上了指印(人们都来看望在此做过事的刘锭,齐集一堂的人们不认识学名刘洪余的)。顾生后无子女,当父亲得知他去世后,就为他化纸钱。
还有烧给我4岁弟弟的,认为他来了一趟,给家庭一份口粮,救了我们的命。
烧纸,看得多了,但逢年过节,每次边烧边为亡人哭泣,就为那么点事的人,实在太少。父亲去世了,到了我手上,仍未间断,但哭不出来,只是想起父亲烧纸的情景。没有办法还的债,大概就只好烧纸吧?鬼可以不哄,可父亲就哄得那么认真,难道远去了的鬼们还来找他要债不成?
天地悠悠,唯情最长久。


遭遇匪劫(7)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来了两个知青,我们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来者不说什么,从腰间的皮鞘里抽出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准我家一群招人喜爱的鸡群抛刺去,匕首后的红绸带子在风中直转,就像放飞镖。鸡们很神气,一惊动就不好弄到了,四散而去。但两个家伙仍然东追西截,弄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一无所获。我们几个小孩早吓得魂不附体,只看大人的脸色。
     父亲没有立即出来制止,因为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险。他在等,等了一会儿,两个家伙来了。他们要求父亲为他们把鸡抓起来给他们。那个时候,早听说有知青到人家抢东西,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匪徒”,那些少数的几个人,不管你家什么政治背景,鸡肉香,狗肉香,羊肉香,有得就上去抢。
     来了就好办了。父亲对两个知青说,凭你们是没有办法抓到的,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抓,不过不能白给。那两个知青发起狠来,其中一个,一身青色衣,脸上长着酒痣,腮向外张,口齿不清地要说什么,但一时组织不好语言,但他知道我父亲是个“大名人”,就发了一通无名火。父亲并不着急,叫他们看我们家的窘况,看我们几个孩子的穿着。这时十几只鸡在大圩上撒欢。它们都是新母鸡,白的大而雪白像小船儿,长长的尾上翘着。骆驼红的稳重得像胖姑娘,一顿一顿的。黄鸡是黄嘴黄脚,闪着金光。
     最后说好了,他们论斤两给钱,我母亲撒了一把玉米,一声唤,高——招招,高招招——,鸡们就来了。他们钱不够,就给了粮票。但他们要的鸡多,还差钱票。父亲大度地说,那就不要了,你们在外也苦……
     可这事没有过去。第二天下午其中的一个又来了。那个穿得差些,是芝麻布的旧劳动服,长白脸小高鼻子,前门牙上面有一小点向外呲。哪知道他回去后一夜醒来,觉得未达到预期目的,又看到那位心有不忍,就一个人来了。他直取我家的一只大羊,前脚一扎,后脚一捆,不管你说什么,抓起前后脚,往前一抛,一扳,就像一条大米袋子围在脖子后背上。他拔腿就大跑,向西南养马房而去。这一回父亲叫我们大叫,抓土匪啊——,抓土匪啊——边大叫,也边向西南移去,但只是虚张声势。邻居们都站到门外来观看,但没有人敢声援,更不敢见义勇为。那家伙从棉花秆田里呼呼而过,狼狈不堪。
     真是天意难测,知青中有人可以返城了。但要政审过关,谁拿了群众什么,在走之前一定要进行赔偿,我曾看到知青上门去还物的,也看到赔钱的,也有的不自觉,听说贫下中农到他们农场去要的。不过有人上门来要的话,对知青回城是有很大影响的。此时的母亲不断对父亲讲,叫他去要,两三个月以来,父母之间为此的斗争也是不得停止。
     可父亲就是逆着人之常情,说什么千万不可,人家是个孩子。如果我们此时去要,那个知青就回不了城了。回不了城,就要在农村一辈子。这我们就做了一件不仁之举。再说,他在此知道了我们所为,更是树立了个敌人,说不定还会发生意外。这样,我们成全了人家孩子的好事,又省得树敌,两全齐美,有何不好?我不就是少了一只羊,有什么了不起!
     后来邻居也叫我们家去找那“土匪”的组织,父亲不听,我母亲忍无可忍就一人去找,被父亲从路上一把抓了回来。
     这个知青是三师十八团一营二连的战士,好像是养过马的,他返城后过得怎么样?

偷钱买书(8)
刘全
    我们几个孩子早进入了梦乡。父母则从队场上开了训话会回来了,他们一洗脚,本该休息,可今天他们难以入眠。因为在会上父亲犯下了一个“错误”。那时上级是十分注意“可以改造好的子女”问题的。在争夺“无产阶级接班人”问题上毫不含糊。
    当何指导员问起父亲,你小伙最近在干什么时,父亲不意出口的是:前天偷家里的钱上街买了一本书,金字小红本《毛泽东诗词》。哪知道何指导员拍案而起,雷霆万钧。问题出在一个“偷”字上,虽不是外人钱,但指导员认为父亲这是在禁止或控制我,是不准我学习毛泽东思想,不支持我读毛主席书,听毛主席话,不准我们跟党走,那还了得!应该主动给孩子钱去买毛主席的书,天天读,千遍万遍下功夫。其实,父亲是想表扬我学习的主动性,哪知道指导员火眼金睛,识破密码,反其道而攻之。父母在评论今天发生的事,认为指导员很正义,也很聪明。
    指导员就是生产队长的意思。因为“备战备荒为人民”“全国大办民兵师,实行全民皆兵”“民兵工作要做到组织落实、政治落实、军事落实”。所以生产队也是军队编制。还因为我们大队全国闻名,就像海安的角斜红旗民兵团一样有名。指导员是抗美援朝的荣军,左手指终年不展,膀臂弯曲,有枪火伤痕一尺长。指导员见过世面,说话在情在理,从不粗口。只是军人的特有风格让人不敢靠近。
    事后,父亲对我们说,指导员是对的,好书要用功读,书最好借着看,那样省钱,能读好多书。巧的是我又买到一本小册子,得知老马在大英博物馆借书读的故事,他高兴时情不自禁地脚在水门汀地面上磨出的坑,对我印象太深了,还有总司令曾36岁到德国留学记得牢牢的。这为我日后25岁上高中积蓄了勇气和胆量。
    在钱港镇上玩,看到文化站公告办借书证,1元。但要镇上的户口,我不是。但我去了,对那个中年白肤,下巴上长了胡茬的站长说,我是钱港人,他又问,哪个队的?我谎说是六里4队的。他放声大笑说,六里只有三个生产队,什么时候又划进了一个队哟?这次没办成,我借书的欲火就这样爱到一次曲折。
    但我想读书之心不死。下一次经文化站门口,徘徊许久,又鼓起勇气进去了,想用真诚打动人,搞到借书读的通行证。一看,咦,换了人,鲁三皮儿。白胖俊男,他对我要办证没说的。第一次借了一本,第二次借了两本,第三次借了三本,有一天竟借了一套马恩列斯全集。我知道了什么叫国家,什么叫革命,什么叫主义。我还读了当时出版的全套《十万个为什么》。我为自己拿下了计划,每天坚持读书到深夜。
    那时号召“弄通主义”,我就把墨水瓶做的火油灯点亮,三边护住光,一面对着书读,以免打扰他人休息。父亲夜里起来在我身边看了几眼,墨墨而离开。
    一天夜里看书,忽然隐约听见笆壁上有动静,我停了下来,悄悄地打开门一看,一个姑娘贴在壁上,我倒吸一口凉气,而后请她进来坐坐。母亲和她谈话很久,动员她不要悔亲。我听在心里想,岂能贪图他人之爱?山外青山楼外楼。有一天我能倚马千言多好啊。



享受“负物质”(9)
刘全
    那天半夜来抄家,为首的是杨书记。他们主要是来查几个重点户有没有窃取集体的东西,如果儿花,人工剥去籽儿后就是能打线的棉花。到我家来只是应付一下场面上的事。总不能查“好人”,不查“坏人”吧?单查好人的话,那你书记把我们好人当什么?他们一无所获时,临走了,杨书记有了一个新发现,在灯光下他扬了一下手中的纸片说,这张画像我带走。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一张小学生用过的图画本子内,画有一幅画。本子是妹妹的,纸页的正面是妹妹的作业,五个长方的宋体美术字:深挖五一六。就在这页纸的反面,是我亲手临画的剧中人李玉和。刚从钱港镇上买来的《红灯记》唱本的封面很好看。李玉和的一个精彩亮相,目光炯炯,一条长围巾由上而下,手提红灯,英雄气慨超凡。
那时我能唱出好多李玉和的段子,就是剧本的内容也能背得滚瓜烂熟,浩亮的腔调也模仿得唯维妙维肖,还穿了差不多的一身衣服,就是差一顶大盖帽。那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年代,是一个大演大唱的年代,也是一个人人想建功立业的年代。一帮人把这张画拿去后进行了认真的分析与研究,发现大有文章可做,他们又迎来了新任务,又有了新时机向上表功。他们把画的正面的五个字和反面的一个人物联系起来:刘洪余居心叵测,诬蔑李玉和是五一六。
下面的工作是要父亲承认是他画的,且有反动目的。要我在大会主席台发言批判父亲,是父亲画了李玉和。土秀才们而且有一顶老早定制好了的大帽子:破坏革命样板戏。经过三番五次的较量,父亲不予承认。他说只承认对子女教育不严,管教无方,至于你们要把小孩如何,听便!
他们先搞了一个小型展览,让本地和外地的以及上级来参观“胜利成果”,然后就搞了一次大型活动。我画的李玉和放在主席台下方的一溜条桌上的展品第一位,台上是接二连三的有计划的咆哮,还有一排人低头认罪的。更有人脖子上挂着一只提海儿里面是果儿花的。在上级的再三动员下,我撑不住那么大的压力,勉强答应上台发言。我写好了稿子,就是公开事实真相。有人关照我到时喊到就立即上台发言。可是最后他们把我给有意无意地忘记了。群众看了展品后,不少人在议论:刘心善(父亲在当地用名,不少人喊刘心喜)的小伙画的那个李玉和真像。
    时过境迁,地方上要搞地毯加工赚大钱,说好了我们的人民大会堂将成为溱东丝毯厂的一个下属加工厂。人才嘛,有的。正好钱港工艺厂的技术员吴方勤回来了,就来了个“硬摘瓜”,先斩后奏。还差一个人去学绘画,怎么办?邱加才来了,范田友来了,要我去参加考试,来个择优录取。其实,自那次李玉和风波后,望见井绳都以为是蛇,还敢再玩那玩艺儿?我封笔啦!就像婴儿才出世还未来得及开声就被下到了水桶里。但在大田里干活的现在的我,奢望着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我在水底闷了好长时间,我有了一个猛子,可能浮出了水面。
其实,我真是擀面棒吹火——一窍不通。我想起了那个白昌明,和我是河工上的哥们儿。他在文革前画菩萨,文革中画领袖,随手就写领袖笔迹的诗词,龙飞凤舞,活像真的。不过,他设法搬迁到老远的地方去了。我想,今天八更八点也要找到白昌明,明天上午8时考试前,我一定要学到白昌明,只有在他的指导后,我才能大胆地走进考场。白昌明夫妇正在棉花田里种麦子,交给我一把钥匙,叫我先到他家里等一会儿,因为外边还有天光。
看到他圣柜上丢着一本世界历史书,无意中翻到了大毛胡子老马。我就画了起来。昌明回来一看,他说没什么诀窍,就这样画。对他妻子朱国英说,收拾收拾弄夜饭,洋山芋烧那挂的一块肉。我不肯,说干肉烧不烂的,就喝粥吧。他说,你不知道啊,不管什么样的猪肉,和洋山芋一起烧,就是烂。饭后他们不允许我摸黑赶路,就睡在他家。第二天天不亮我起身后,过了方塘河的渡船,径直走向考场。
在考场里,杨书记在我身边来回几趟,才画了一半,他就说好了。录取我的时候,还要面试。主考杨书记对我说,你有什么缺点?我壮着胆子跟他开起了玩笑:我就是肚皮大,能吃三大碗。他哈哈大笑说:你真是一个伟大的谦虚家!他就像个非洲人和我有力地握手。一副雪白的牙齿,哈哈哈……
有人把相反相成的事说成是生命中的“负物质”,那是背后运行的一种东西,当事人无法控制。我也享受了一次“负物质”的。其实也就是坏事引出了好结果。家父刘洪余说,杨书记除了急需用人外,客观上讲,给他自己也是在有生之年,来了一次天衣无缝的“亡羊补牢”啊。他为人还是,父亲顿了顿说,这一点上还是可敬的。
教书了,有一次太阳铲土,正好碰到了杨书记,他正从汽车上下来,说将步行到家,就那五六里。我说,自行车送送你。我们谈了一路,就是没提我少年时代的画儿。



抄到一篇日记(10)
刘全
    刘洪余的一本日记被小将们抄到了,其中内容涉及到一个红卫兵的父亲。其父是队长,一天早上吃了我家三只鸡蛋。就为这事,队长的那么多晚辈们为此大动肝火。队长的同辈们也不能理解。哪有吃了他家三只鸡蛋还记账的?因此也浑身是火。
    事情是这样的:如今天在什么地方干的什么活儿,工分评了几分。家中来过什么人,路上跟谁说过什么话,都成了日记。过去队长有个特权,就是每户人家都向集体出售肥料,他都约好了早上来看粪喝价。一般是一天只跑三户人家。当到了哪一家时,人们都十分客气。我家煎三只养油蛋送给他当早茶,是最为简单的。否则他不高兴,说你家的粪“沙”了,只能几分钱一担。刘洪余从小就喜欢记日记,就信手写下了。这不奇怪,但少见多怪。
    刘洪余平时也要求我们学着写日记,不是为了作文,而是为了记住关键的信息,以引出准确的回忆。他说尤其是在战争年代,说不清的事情,有时能送人的命,但能抄到一本关于你的日记,看出你的来龙去脉,那是最有力的证明,就能救人的命。到了和平时期,日记也给人许多方便。
    小钢炮是家父的外甥女婿,解放初曾和刘洪余合伙在南门开面粉加工厂。那时东台还未有钢磨。加工厂用的是刘洪余自己设计的面粉机。一个人脚踏。原理就是巧用惯性,大皮带轮套小皮带轮,最后带动大石磨盘。据说,人不踏时能自动飞转36圈。
    后来随着钢磨的到来,他们开的面粉加工厂倒闭。但刘洪余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祖籍梁垛西河边,家有两间草房。为了面粉机,刘洪余想到就做到,在没有材料的情况下,就拆毁了祖屋,把材料运往城里南门口搭起了厂房。
    刘洪余平时生活经常在小钢炮家带伙,这样有两年时间。终于有一天小钢炮开了口,说舅舅啊,我们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伙食费你要贴啊。舅舅说,好啊,这样吧:你拿账出来,按账结算。结账时,我如果有多的给你们,我不要;如果不足,照补。外甥女婿说没记账。刘洪余又说,这样吧,我这里有一本日记,你去自己看,吃了你家多少顿,吃的什么,给了你家多少都一一记在上面。结果按日记算账,派腿给舅舅的,不要了。厂办不下去了,材料拆下就堆在外甥女婿处,后来他们就用这些材料盖了一间一间小屋。这一次的得益,强化了家父写日记的信心。
    小钢炮当过几天新四军,他到台城办家具结婚,船到南门,看到岸上有个姑娘在跳键子,他的船就停了下来上了岸。准备结婚的人,他不办家具了,不回去完婚了,后来他就当上了父亲的外甥女婿。是个神气人吧?对待神气人的办法,不曾想到被一本日记弄得哑口无言。
    红卫兵听了这么多话后说,刘洪余,你真狡猾。不准再乱说乱动!现在进入下一个问题,战争年代你为何在刮民党的部队做事,而不到延安去?刘洪余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叫红卫兵们看,红卫兵们问:你搞的什么阴谋诡计?刘洪余说,巴掌心,千层厚,挡在前,谁能看见前面的事?日记只是写的身后事,写就写了,其余就由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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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7 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师魂

师魂——家父为人(33)
刘全
    多次起稿想写出我的知青老师陈元平,但我总是笔力不足,没有办法写出老师的特别个性。她两条乌黑的长发辫拖到腰下,鸭蛋形的脸上一双智慧的眼睛放出闪闪的光茫。她喜欢穿军装,上装是细腰黄,下装是海军蓝。后经了解,她是靖江人,知青回城前她就回了城。

她教我们的化学、英语和数学,下课时我问她水能分解成氢气和氧气,这两样,氢气能自燃,氧气能助燃,这不都是很好的能源吗?她答不上来,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就是这样坦荡。
到了数学课上,教到了珠算除法,口诀多,同学难记住。她下课时我小心地对她说,家父写过一本册子,题目叫《珠算顺算法》。她叫我把书稿取来让她一阅。哪知她阅后对我说:“还要用一下,我们将用这本书来教大家。”当时我不懂,今天看来她没有请示任何人,是多大的胆量和勇气啊!

    阅后她用一张大白纸包好送到我手上说:“你为什么不去投稿?”我说:“我父亲写的信都不敢从我们村里寄出,他们是不准写 也不准寄出的。他们已经没收了30多本了。”她说:“党中央毛主席也是尊重科学的,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把老师的话带回家,刘洪余给书面换上了新纸,并且把著者一栏先写了我的名字,然后要我这把不稳笔的人开了书面。今天想来,刘洪余这样做是有深意的。

    一个多月后,北京来了信,并寄来两本书——《一代风华》,学校(江苏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第十八团一营初中部)里通知我去取信。我拿来信飞奔到玉米田里,父亲在为队里锄草。他看到信后笑着说:“国务院把信转到了财政部,回信是财政部的。他们把我们当成农场知青了。”书里面是通讯报道,内容是写知青的,我记得好像有金训华的事迹。后来大队里找我去开会,向他们回报思想,我说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就是你们一直没收的书稿《珠算顺算法》,为什么国务院不认为反动?这事就这样惊动了地方小官瓢主任。他来了,看了信,没说的,也最终不情愿地放下了书稿。奇怪的是从此瓢主任再也没有来没收。我崇拜老师是怎样的见识啊!

    我在学校里成绩可以,但教导主任的女儿和我同班,她很在乎分数,因为她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扬我,并用我的成绩来刺激她的女儿,这样老师的女儿就恨起我来,她一心想以政治为武器把我赶出校门,甚至更惨。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眼儿——我的数学作业本上把解放前治水土方的横截面图画大了,而把解放后的画小了。女同学把这个问题报到陈老师那儿,哪知道,陈老师愤怒地说:“这有什么事,人家不是注明了比例尺?!”当头就是一棒,女同学被这一训斥而无言以对。老师让一个起了坏心的学生没有得逞,也保护了一个弱势的学生,可见其有一颗以公平心教育公正心的良心。

到了我失学在家,陈老师来了,她说是来买鸡蛋的,对我母亲说,让我好好自学,举出几个重要的事例。我母亲不收她的蛋钱,但她说什么也做不到。我们全家追下去成百步,几个来回,她还是把钱送了回来,要么她就不拿鸡蛋走。想不到,老师是真的来买鸡蛋,而不是三个指头拉,两个指头推的虚意推谢,她极端地保持着一颗清谦的心。

坦荡荡,有见识,讲公平,尚清廉是概括陈老师的关键词。那时,能都做到这样既敢说又敢当的教师,我见得真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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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6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拒绝解放——家父为人(11)

拒绝解放(11)
刘全
    一打三反运动一结束,瓢儿嘴淌下了两行清泪,他说运动中我是有功的,为什么大家回去后都有职务任命,而我没有?头儿说,你就当治安主任吧。群众不知怎么知道的,给瓢儿嘴一个生动的绰号——哭宝干部,其实,瓢儿嘴是有文化的,他总能在这个岗位上花样翻新,以表其功。

    那是一次别出心裁的晚会,各个生产队的“黑五类”都到齐了,瓢主任就开会了,他要求“灰头鼠脸”的这些人向他回报改造思想的情况,能写的递交旬报。刘洪余小心翼翼地送上了两页纸,瓢主任看了后大骂:你一直以来思想反动,一点也不诚实,顽固不化!你说,你为什么一直坚持说自己是拖枪起义的?这样的训话,刘洪余已经听得耳朵眼儿长出了老皮,此时的刘洪余采取了不予理睬的态度。

    瓢主任又开了口:为了早日解放你,让你早日脱离苦海,你必须革心洗面,来一个痛改前非。刘洪余!到!这里有一份我为你写好的材料,你只要在落款的地方签上你的姓名或按上螺印就好了,以后的事由我们来做,你也就解放了。

    解放,是每个“五类”求之不得的事情。不谈思想上的暴风骤雨式的洗礼,单是一月一大扫的义务劳动,一年一度的例行游灶(一般叫游街,此地因盐文化原故,与煎卤烧盐的“灶屋”有关)就让人精神上承受不了。还有各种批斗大会的陪拜。还有家里的“监督台”,正堂中间张着一块大黑布,上书白字,内容为监督小组长及成员;下书被监督人姓名和罪名。出门进行一切活动时,右臂必须佩带“黑三角”,黑三角的正文白字为罪名,反面为所属地和颁发机关。还有那一块大白牌子,自己保管的,一有任务,走到哪挟到哪。就连“四首先”“中对照”“晚回报”用的领袖画像也是分开的。这一切让人如渡苦海。如果一解放,那就回到了人民的阵营里,那该是多好啊,以上说的事就全免了,说不定高兴起来,当当什么“动力”批斗批斗他人,也是可能和快意的事。

刘洪余一看内容,其中有几句他不能接受:我经过瓢某领导的小组多次学习,动员,改造,决心改恶从善。过去,我一直伪装,说自己对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有功,标榜自己“拖枪起义”,其实那都是自己的作伪行为。刘洪余看到如此内容,以自己口吻落笔的悔过书,大为震惊。
刘洪余立起反驳说,不可以签字。不为别的,只为他人。如果我在这个文件上签字,将致如皋县公安局长庄振华于何地?是他出的证明。“按该君过去曾为我内线关系,这次敌撤逃时拖枪起义。希沿途军政警及各民众团体查验放行。如皋县公安局,1949年2月5日。”是江防区出布告表扬我爱国心重,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奖励我江边熟田6亩。是公安局长介绍我做革命工作。这一切将作何解释?不解放我不要紧,但我不能给他人带来灾难,我不能无中生有,我不能没有良知!这时大堂里的灯火被一阵风吹来,直在抖动,人的影子在四周的墙壁上不断放大走动,缩小,变形。

    瓢主任眼看事情不妙,一把抓住刘洪余的右手,急忙锁住大拇指,对准印泥一按,再将拇指往落款处一戳。旁边的人也有两个起身喝令刘洪余:“态度放老实点!”并帮助动手。主任手一松得意地对刘洪说,就这样吧。无产阶级专政有着强大的威力。刘洪余坐在那里,欲哭无泪。心想快完了。

这一夜刘洪余未眠,他辗转反侧。第二天天不亮就出发,他去找到曾经分工在此地的姜部长。姜是人武部的,因为前文所说国防部来信要“离心弹”图纸详细设计的事,曾与刘洪余交流不少,直觉他是为人不错,好像是正义的。这件事终于在姜部长的努力后,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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