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和她的情人们

沉默默认了所有

作为杜拉斯的自传性小说，《情人》里即便是一些虚构成分，也同样源于杜拉斯的灵魂深处。因了这个理由，我这样想，当我们由《情人》管窥杜拉斯的时候，将小说中的“我”与“她”同“杜拉斯”来一个临时的置换，似乎也无不可。《情人》讲述的是一个法国少女和一个中国情人的故事，这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实际上，小说的主题远不止普通意义上的爱情那么浅显，“情人”的所指也决非一个中国人那么单一。下面我们就试着握住一个个门柄，逐一推开杜拉斯为我们虚掩着的门，跟随她的引领，进去看一看她的情人们。
　
（一）中国情人
　　
中国情人无疑是最明朗的一个，小说以他为线索，贯穿始终。所谓“情人”，当然意指相爱的男女，但是杜拉斯和她的中国情人的关系却非比寻常。他对她的爱是真的，就象那风干的果脯一样，毫无水分。可是在她眼里，他却是作为物而存在的。一方面是钱的诱惑，一方面是性的渴求。如果把这些归为恶的话，那么善在她身上也并不是无所存留，那就是她的真，她不隐瞒自己，并有意让他明白。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竟有着如此复杂的动机、背景及生理特质，一般来讲，对方是很难接受的。他痛苦，绝望，但他依然爱她，疯狂地爱她，不改初衷。一年半之后，当她准备回国行程已定的时候，他完全失去了和她做爱的能力。杜拉斯是这样表述的：他死了。
　　
几十年过去了，他带着他的女人到了巴黎，打了一个电话给她，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他，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杜拉斯的不爱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是黄种人，只这一点就足够了。小说中有她这样一句话：“我是无法和自己对立的。”在那个历史背景下，种族的界线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那种观念、那种歧视，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他的爱是令人费解的，她有哪些迷人之处？漂亮、真诚、非凡的性、白人的血统。如果以理性的眼光来审视这些的话，任何一个局外人可能都会得出正负相抵所余为负的结论。但是，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爱她，疼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究其根源，这种爱来自怜惜。怜惜，这往往是潜意识里比性更为重要的原因。在各种各样的爱情模式中，怜惜和崇拜是感情最为深挚，生命力最为长久的两个类型，同属爱中极品。如果一方崇拜（不是敬佩）一方，她会把他的缺点当做优点去欣赏，把他的苛刻当做爱抚去享受。比如普鲁斯特和他的女仆——美丽、精致、顺从的赛莱斯特。有人说，如果没有赛莱斯特，很难说会不会有《追忆似水年华》。另一种就是怜惜。怜惜，深切的同情，心灵为之颤动的那一种。如果是这样，他会把她当孩子，去疼，去爱，去娇惯，一生一世不疲倦，更没有什么过错不可以原谅。就如中国情人对杜拉斯。
　　
那么，她是拿什么来回报这种极品之爱的呢？“他的确有这种技艺，该怎么做，怎么说，他不自知，但行之无误，十分准确。”在她那里，他的存留，只是一种技艺。性，只有性。
　　
那种狂欢极乐，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实在是不相宜，但是她却深陷其中，无力自拔。这一方面是是贫穷和沦落感所致，更主要的是那种生理特质使然。天性多情的人一生一世都要为情所困，欲望过盛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身败名裂。就象如杜拉斯所说，“我的生命的历史并不存在。”如果说这句话的含义因过于晦涩而不甚明了，另一句则可以为它作注：“我身上本来就有欲念的地位。我在十五岁就有了一副耽于逸乐的面目。”
　　
性行为频繁激烈，性对象不一而足，这已经与传统道德背道而驰，在她的身上却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小说中有这样的叙述：“我告诉他我认为他有很多女人，我喜欢我有这样的想法，混在这些女人中间不分彼此，我喜欢我有这样的想法。”的确，对大多数人而言，爱情的专一和持久不过是道德和法律的强制效果，实际上有违人的本性。真正的爱，是克服了嫉妒的，不排他的。那是一种境界，一种胸怀，一种超脱世俗的品质。尽管如此，爱的不排他与爱的私秘性也不相冲突，并不是说大家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何况杜拉斯所说的那一种并没有上升到爱，而只是性，纯粹的性，也就是社会学家所说的“群体淫乱”，那种行为不光是道德家嗤之以鼻，就连寻常人也断难接受。
　　
可见她身上那种本能的力量是多么强烈而极端。是的，人，是有理智的，可是有一些作为根基的东西，是拔除不掉的，非要拔掉的话，只好连根儿也拔了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生命将不复存在。
　　
性本能的强度在个体间是存在差异的，就如人的高矮、胖瘦各自不同，饭量、体力有大有小，禀赋的差异是谁都无法拒绝的。由于肌体的原因，有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适应社会的要求，而有些人则必须付出心理上的巨大牺牲。
　　
杜拉斯是如此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