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的琴》：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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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的琴》：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

发表于 7月3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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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林是东北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铸造分厂的工人，40来岁那年，工厂难以为继，被“改革”了，他和同在厂里干活的妻子同时下岗。他会拉手风琴，便与几位同样下岗的老伙伴组成了一个草台班子，在人家出殡和商场搞促销时赚点辛苦钱。他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特别喜欢弹钢琴的女儿，因为买不起琴，他跟几位老伙计去偷琴，被抓进了派出所，他还用木板为女儿“画”了一架不会发出声音的“钢琴”。陈桂林的生活“一败涂地”。他的妻子离家出走，跟上了一个卖假药的老板。两人开始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女儿倒也现实，提出谁能给她一架钢琴就跟谁。身无分文的陈桂林就回到败破不堪的废弃车间，跟几位老伙计一起——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大嫂级歌手、小偷、黑社会团伙的小头目、打麻将还耍赖的赌徒、杀猪专业户、退休老工程师，硬生生地“铸造”出了一台钢琴。

这是一部正在国内院线放映的电影，名字叫《钢的琴》。上周，在只有四个观众的、空荡荡的影院里，我静静地看完了。

根据我有限的知识，这个故事一定发生在1998年到2003年之间，当时，中央政府提出“三年搞活国有企业”，除了少数有资源垄断优势的大型企业之外，其余数以十万计的企业被“关停并转”，超过两千万的产业工人被要求下岗。当时还没有建立社会保障体系，实行的是工龄买 断的办法，一年工龄在各省的价格不同，东北地区大约是2000元，江浙一带则是800元到1000元——也就是说，一个工龄二十年的工人拿了几万元钱就被扔到了马路上。

南方地区因为商品经济活跃，下岗工人投亲靠友，很快就能找到工作，而在一些老工业基地，往往一家两代人都在一个工厂，在过去几十年里，他们自认是“工厂的主人翁”，从来没有培育自主谋生的技能。一旦失去工作，马上成了流氓无产者。陈桂林和他的妻子、老伙计们正是这样一群，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突然抛弃的工人阶级。

当时，下岗情况最严峻的正是《钢的琴》的故事发生地——在计划经济年代有“国老大”之称的辽宁省。2002年，我曾到沈阳铁西区去做下岗工人情况调研，那里是中国最著名的机械装备业基地，从日据年代就开始建设，1940年代有“东方鲁尔”之称，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又是“一五规划”的重中之重，苏联援建的“156工程”中有三家建在铁西。这里还有全国最大的工人居住区。上世纪90年代末期之后，铁西区江河日下，成了下岗重灾区。我去调研一周，目睹情况之悲惨，触目惊心，其中听到的两则真实故事如下：

——当时铁西区很多工人家庭全家下岗，生活无着，妻子被迫去洗浴场做皮肉生意，傍晚时分，丈夫用破自行车驮她至场外，妻子入内，十几位大老爷们儿就在外面吸闷烟，午夜下班，再用车默默驮回。沈阳当地人称之“忍者神龟”。

——一户家庭夫妻下岗，生活艰辛，一日，读中学的儿子回家，说学校要开运动会，老师要求穿运动鞋。家里实在拿不出买鞋的钱，吃饭期间，妻子开始抱怨丈夫没有本事，丈夫埋头吃饭，一语不发，妻子抱怨不止，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阳台，一跃而下。

我至今记得那些向我讲述这些故事的人们的面孔，他们静静的说，无悲无伤，苦难被深锁在细细的皱纹里。到今天，我常常在梦中遇到他们，浑身颤栗不已。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产业工人，技能高超——否则不可能用手工的方式打造出一台钢铸的钢琴，忠于职守，男人个性豪爽，女人温润体贴，他们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却要承担完全不可能承受的改革代价。

在后来做改革史研究中，我还接触到下面这个史料：

早在1996至1997年间，由于国有企业的大面积亏损以及随之而被迫展开的产权改造运动，按官方的统计数据，下岗工人的总量已经达到1500万人，其后一直居高不下，这成了当时最可怕的“社会炸弹”。在1998年前后，世界银行和国务院体改办课题组分别对社保欠帐的数目进行过估算，一个比较接近的数目是2万亿元。

一些经济学家和官员——包括吴敬琏、周小川、林毅夫以及出任过财政部长的刘仲藜等人便提出，“这笔养老保险欠帐问题不解决，新的养老保险体系就无法正常运作，建立社会安全网、保持社会稳定就会成为一句空话。”在后来的几年里，他们一再建言，解决国有企业老职工的社保欠帐问题和建立公正完善的社会保障基金，2000年初，国家体改办曾设计了一个计划，拟划拨近2万亿元国有资产存量“做实”老职工的社会保障个人帐户，然而，几经波折，这一计划最终还是流产。反对者的理由是“把国有资产变成了职工的私人资产，明摆着是国有资产的流失”。晚年吴敬琏在评论这一往事时，用了八个字：“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去年，在参加一个论坛时，我遇到一位当年反对2万亿划拨计划的著名智囊、经济学家，我问他，十年以降，对当年的主张有何反思。他一边吃饭，一边淡淡的回答我说，“不是都过去了嘛。”

是的。都过去了。一地衰败的铁西区过去了，国有企业改革的难关过去了，两千万下岗工人的人生也都过去了。现在，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点忧伤，留在一部叫做《钢的琴》的小成本电影里。历史常常做选择性的记忆，因而它是不真实的，甚或如卡尔.波普尔所说的，是“没有意义的。”

这个时代若真有尊严，它从来在民间。

在这篇与文艺无关的专栏里，我要向《钢的琴》的主创人员致意——他们是导演张猛、男主角王千源以及不取报酬的东北籍女演员秦海璐，你们做了一份真实的工作，让那些企图在电影院里逃避现实的人们有了一次突然与当代中国直面相撞的机会。

有可能的话，去看一下《钢的琴》吧。它被安排在“中国年度大片”《建党伟业》和“世界年度大片”《变形金刚4》之间上映，仅仅是一个“聊胜于无”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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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的琴》： 行云流水的幽默，劳苦大众的关怀
发表于 7月18日 | 浏览142人浏览过

比起《耳朵大有福》，张猛的第二部作品就有了质的进步，它以诚诚恳恳，细致入微的姿态的去讲好一个故事，而且手段非常国际化，无论情节、表演、对白都朴质、自然、幽默，毫不造作，没有一点冷场，这是那种跨越文化代沟，不同国籍的人都会感同深受的电影，他不像我看过的任何国产电影，起初甚至有点韩国电影的调调，就是因为张猛做到了故事性和现实性的理想融合。 我一直渴望中国内地的中小成本电影里，多出现些反应中国普通人真实生活面貌，且侧重叙事的电影，贾樟柯很具人文情怀，但叙事性欠缺，李杨“双盲”惊骇，可压抑的氛围并非大众都愿接受，《李米的猜想》、《观音山》之类表演上极其自然，可惜腻歪在文艺范里不愿自拔，其余之流纷纷沦入闹剧，哪怕是宁浩，故事味有了，火候难调，荒诞过头就显得刻意与失真。


一. 行云流水的幽默

《钢的琴》不然，我觉的海报设计和影片简介都有问题，很会让观众以为又是一部阴差阳错的嬉笑剧。《钢的琴》当然是一部很幽默的电影，但它的幽默更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智慧。绝大部分捧腹的时刻都体现在对白上，按理说一部掺杂东北话的电影很容易掉入地方色彩中，但是张猛处理的很讨巧，他只是吸取了东北人幽默的思维方式，并没有融入二人转式的疯疯癫和碎碎念，看似家长里短，细细一想几乎没有废话，虽妙语连珠但包袱痕迹不凸显，很明显，张猛的创作是跟着情节而走，而非强行植入笑料。简单的说，大部分国产喜剧（姑且不说它们是闹剧）的笑点是杂闹的笑，而张猛会让你会心的笑，他的笑点和情节连贯，毫不炫耀，不易识别，向流水般淌在角色的情绪中，所以本片的幽默不是调剂品，更是角色的生存态度。

譬如（大概），这烟筒比我岁数还大呢！陈桂林：可不，比我爸还大两岁呢。

胖头：王抗美知道你要借钱，提前就去乡下避难去了。

淑娴：这钢琴和钢的琴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差老鼻子去了。

最哭笑不得的是在父母争夺抚养权的时候，陈桂林的女儿的态度，她和陈桂林说，妈妈又给我买了很多东西，陈桂林应了一声，女儿又小大人般的问,你怎么看？接下来父亲的反应就让人又笑又哀了。

我有理由说张猛代表了当今中国编剧最高的水准，不单单是对白的精彩，更妙的是潜台词后的留白……


二劳苦大众的人文关怀

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中国，资本主义迅猛发展，国有厂房纷纷倒闭解散，那些我把青春献给党的父辈一代在时代进步的洪流和口 号中成了牺牲品。那个时期，国家通过大量的影视麻药来安抚浩浩荡荡的劳苦大众，然而仅仅停留在“只不过从头再来”的忽悠，那些下岗的人民没有得到任何的实际保障，他们的生存状态当年我们历历在目，短短十几年过去，却变的鲜为人知，本有无数的故事可以讲述的一代记忆，如今早已淹没在都市进程的快感中，只有贾樟柯会去拍一部《24城》。

如今《钢的琴》就是设定在当初时代变革背景下的一个故事，离婚在那个年代还是个饱受非议的事情，陈桂林的老婆黄小菊赶上了第一波潮流，跟着大款跑了，陈桂林拉扯女儿成长，老婆突然回家，陈桂林面临着残酷的抚养权争夺。如果换做其它导演可能拍成苦情戏，但老婆跑了，抚养女儿，老婆回家，父亲去世这类本可大书笔墨的戏剧性事件并没有直接表现，只是寥寥带过，或仅通过对白交代。这里我发问，当影像间留白的戏剧性大过影像本身的戏剧性，又能牵动人心时，这算不算是最高超的手法？譬如从胖头和桂林聊天中我们得知胖头被开锁匠快手用啤酒瓶敲过脑袋，两人当年的过节在这里埋下伏笔，之后胖头和快手见面后的摩擦也顺理成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到胖头女儿被欺负，快手第一个磨拳相助，此刻两人不计前嫌的情谊就更能打动人心。

张猛和老婆也没有发生任何争执，俩个人只是淡淡的站在镜头两边，轻言细语。导演的从另一方面体现了陈桂林代表的工人一代的，老实善良，当陈桂林的嘴里说出想赚钱就不能怕磕碜这样的话，以及深夜里给女儿织毛裤的短小情节中都体现出他的不亢不卑，他们缺的不是勤奋，而是关怀。

这也是《钢的琴》能斩获国际多项大奖的原因，当大导演们纷纷在大片中迷失价值观的时候，当小导演们一个个在都市和荒诞题材中感觉良好的时候，张猛这条汉子却有一种朴质的人文关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抱着怜悯的心态去悲观呈现，当那架粗糙却细腻的钢琴神圣的从高空降落到残破的工厂废墟中时，一种迎刃而上的乐观在中国电影中难能可贵的存在了！那一刻，我提心吊胆的心情落下一块石头。


三.鲜明的人物性格

与以往电影作品描写特定群体时单调的刻画不同，本片中的下岗工人个性异常鲜明，除了骑着个小破摩托四处颠簸，长的特有喜感的主人公陈桂林，还是打一毛钱麻将都欠钱被娘们追在树上赖皮的胖头，仗义的黑老大季哥，娴淑敢爱的淑娴，对淑娴献殷勤的王抗美，冷漠的锁匠，怕老婆的屠夫大刘，说话酸的别人牙都倒了的老员工，真是让人不喜欢都难，我朋友看完电影几乎记得里面所有人的名字。可见张猛在剧本中对角色的塑造挖掘都很充分，大老爷们聚在一起产生出赏心悦目的群戏。

陈桂林问这帮狐朋狗 友借钱的时候一个个东躲西藏（因为他们真没钱），但当得知桂林决心为了给女儿造一架钢琴的时候，又纷纷挺身而出，个展绝技。因为他们帮助桂林的过程不只是哥们仗义，更是对被自己被残忍抛弃的价值的重拾。在这个没有钱连父亲做不成的年代，这些生活上一塌糊涂的工人，在残败的工厂用废铜烂铁所铸就的钢琴弹奏出美妙的音乐时，亲情、友情、喜悦、辛酸，一个时代的记忆和尊严都随着音符张扬出来…… 对了，王千源和秦海璐演的真好。


四.诗意的工厂

影片的画面风格我特别的喜欢，诗意，但为了不影响叙事，在你打算玩味的时候及时抽出，没有掉进去。比如有一处，冬雪从工厂破陋的天顶洒下来，外面的天空有些曝光，脑子里闪过新海诚，不等你确定，影片毫不挽留的进入了下一帧。摄影周书豪虽名不见经传，但他能把烂铁成堆的废旧工厂拍出了油画般的厚重感，片中一个场景我格外喜欢，大伙在工厂围着吃饭，你言我语，指手画脚，我第一个感觉就是《最后的晚餐》，一厢情愿的想，用这段来做海报多妙。还有表现人物情绪的时候，主人公桂林被侧身放置在画面的一个边角，这种手法让我想起了《国王的演讲》，虽然人物在边框，但我们的焦点却集中在他身上，这个位置显得不安稳，仿佛要被排挤出画面，又从构图上显得很安稳，仿佛角色忙碌表演人生片段后的一个短暂歇息，你会屏息凝神，不忍心打扰他安逸的孤独。

没想到我是如此喜欢这部电影，它是话语电影的一个惊喜，张猛通过《钢的琴》展现出惊人的才气，他没有像年轻导演般的急于表现，顾此失彼，而是稳稳中见火候。比如导演前半段既然展现了很流畅的讲故事手段，那么如果他将这种的节奏进行到底，可能会达到类似好莱坞结局的酣畅，但是他却很收敛，结尾的钢琴比全片任何时候都恬静，钢的琴虽然很重很沉，可它谈出的乐曲却是轻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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