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吟唱

溪林

　　有时候，邂逅一本好书，就跟邂逅一位老友一样，能在人的心灵绽放火花。当我从图书馆浩瀚的书海里无意中发现这本印度女作家基兰·德赛所作的《失落》的时候，我确信，她正是我日益疲惫的阅读期里一杯加了糖的咖啡。无论是她灰色幽默的语言还是其平行蒙太奇的双线叙述结构，都适合于我这样的阅读趣味。

　　印度。印象中的印度，是婆罗门、佛教、印度教等影响人类文明的几大宗教和泰戈尔、迦梨陀娑等享誉世界的几大诗人的结合体。这个毗邻我邦的古老国家，她的文明玄奥而神奇，凝聚着东方的智慧，散发着精神的魅力。在我心目中，她一度是一个华丽的、神秘的、令人神往的国家，带着“梵我同一” 的精神味道。直到有一天，同事发给我一组照片，是关于印度恒河的现状，包括不堪入目的浮尸、浑浊的河水、令人作呕的飘浮垃圾，以及与之并存的半裸的群浴、清晨河边人们的漱洗等等。这个5000多年前发端于印度河的文明古国，在经历了自身的文明没落和帝国主义强势文明从肉体和精神上的侵略，给德赛们带来了无穷尽的骚乱、贫穷和落后，给人以强烈的悲怆感和失落感。

　　有着这样文明背景，且在这样的环境里经历了人生启蒙15年的女作家基兰·德赛，骨子里的悲怆感和失落感已经如同遗传和基因一样，固化为一个人的一部分，影响和关系着她的思想、理想和爱憎。对于作者来说，即使殖民时代已经结束，即使在曾经的侵略国生活的时间长于出生的国土，即使在许多人梦想的繁华都市过着想要的生活，她仍然用“非常不西方，非常印度化的视角”去体验后殖民地人民的苦痛。

　　小说以喜马拉雅山侧的噶伦堡小镇为背景，通过和身而退、沉迷于棋盘和狗的退休法官的隐居生活，以及与法官生活在一起的外孙女赛伊的成长与恋爱，讲述了噶伦堡小镇上的种族矛盾和上流阶层的众生相。法官杰姆拜伊年轻时曾求学于英国剑桥大学，并因此而成为做军需生意暴发户的女婿，获得了奢华的婚礼、堆积成山的陪嫁、漂亮的新娘。然而他的棕色皮肤、古怪口音、怪异气味，使他在留学期间备受歧视。在那段屈辱的日子里，他的思想“开始扭曲……”。回到印度后他成为内务部的官员，他发现“司法公正所要求的透明度压根就没有存在过”，无序的社会让他成为一个愤世嫉俗、厌憎人类、与世隔绝的另类。而妻子在他眼里不但没有新婚时的娇羞和美丽，反而令他生厌令他憎恶。他把她的头摁在抽水马桶里、经常因她无意犯错而毒打她，最后把有孕的她弃回娘家，让厌弃她的家人借口意外纵火烧死。最终他选择了隐居在噶伦堡的一座殖民时期的破败房子里，终日与狗为伴。然而生活并不因为他的逃避而宁静。首先是失去双亲的外孙女赛伊投奔她，她的到来让他心烦意乱。接着赛伊的男友基恩指使一群强盗来到他家抢劫。接着暴乱发生，泥泊尔人的骚乱席卷了小镇原本平静的生活…… 法官是“一个生活在自己国家里的外国人”，他的疼痛是私秘的，是难以言说的，也是深入骨髓的。

　　赛伊是父母私奔后在莫斯科生下的孩子，在奥古斯丁修道院长大。她的父母在即将实现太空旅行梦想之前死于一场车祸。花季少女赛伊来到外公法官身边，她与外公一样是一个“已经西化的印度人”，生活在印度，“却与这个社会完全脱节”。她痴迷于《国家地理》杂志和许多的书本，在日渐老去的房子里感觉自己“进入一个浩瀚的空间，既连着过去，又引向未来”。她有着强烈的愿望：我要离开，去旅行，“寻找一个失去的未来”。她与数学老师基恩超越阶层的恋爱以基恩的背叛而夭折。她的疼痛带着宿命的烙印，代表了一个历史阶段的懵懂、迷茫和一切开辟鸿蒙的混沌。印度藉的尼泊尔人基恩在与赛伊的恋爱中“彻底了解自己生命中一直感觉到的矛盾冲突”：一方面他爱慕纯洁无暇的赛伊，另一方面他又憎恨赛伊所代表的那个阶层，无法摆脱家族的破败和贫穷。基恩的疼痛在于他“跌入真正悲惨的泥淖”，他与赛伊的恋爱“今天还簇新闪亮，明天就成废墟”。

　　小说的另一条主钱是厨子的儿子比居在光怪陆离的国际都市纽约的生活。比居带着厨子父亲的梦想，千万百计来到纽约“为美国人打工”。因为不可能拿到绿卡他始终只能打黑工，他辗转于纽约一个又一个地下厨房——当厨师，住在氤氲着潮湿的尿臭和尿液四处流淌、老鼠唆唆从耳边穿过的地下室里，整日和与来自不同国家的“比居们”一起提防着移民局的追赶。他梦想着在这个暴富的都市里实现摆脱世世代代贫穷的命运。他们中的确有一些人能力“非凡”拿到绿卡，但笨拙的比居始终处于他那个阶层里的最底层，他强烈地感到自己是一个“巨型的侏儒，如一份超大分量的食物，展示着渺小……”他受了工伤却得不到应有的补偿，历尽千难成险回到印度后又被强盗洗劫一空，最后只穿了件粉红色的女人睡衣出现在父亲面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在噶伦堡的天空下化为尘土，整个世界分崩离析。比居的疼痛，是美国梦的破灭，是欲望得不到满足后的失落，也上厨子父亲梦想的终结。

　　德赛15岁时定居英国，35岁凭借第二部长篇小说《失落》获是布克奖，成为有史以来赢得该奖项最年轻的女作家。虽然已旅居国外多年，但她背负着厚重的历史文明遗产，却认为自己“越来越像印度人”。她深切地感到“时间将我消耗，我比自己的影子更寂静”，是一个“款款而行，有如来自远方而不存到达希望的人”（《失落》篇首引用的博尔赫斯的诗——《宁静的自得》）。她把自己的家庭记忆植入小说主人公的经历中，为我们展示了印度摆脱英国统治后而依然存在的贫穷落后的现状。她的笔触熟练地穿梭于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之间，用轻盈而忧伤的语言吟唱着印度经济、文化的贫穷和落后，字里行间都是无法消解的疼痛。她让我想起了泰戈尔的一首诗：

　　在那里，心是无畏的，头也抬得高昂；

　　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里，世界还没有被狭小的家园的围墙隔成片段；
　　
　　在那里，话是从真理的深处说出的；

　　在那里，不懈的努力向着“完美”伸出手臂；

　　在那里，理智的清泉没有湮没在积习的荒漠之中；

　　在那里，心灵是受你的指引，走向那不断放宽的思想与行为——

　　进入那自由的天国，我的父呵，让我的国家觉醒吧。

云儿飘飘

有时候，邂逅一本好书，就跟邂逅一位老友一样，能在人的心灵绽放火花。
说得好，朋友亦如书，如你。

翅膀新悟

这也是一篇好文章，可惜到这里来转转的人不多，可惜了许多人的眼球，懒了许多人的手。

云儿飘飘

引用第2楼翅膀新悟于2009-12-10 16:19发表的  :
这也是一篇好文章，可惜到这里来转转的人不多，可惜了许多人的眼球，懒了许多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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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我喜欢这样的文字！

sws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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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清茶

这个论坛确实很多人热衷于打情骂俏，难得有人能够静下来读这么优雅的文字！

飯团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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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我

好书我也喜欢，也爱看

系统集成

有点意思

jjzyl

[s:12]  [s:11]

52论坛

说得好，支持了。

路莎莎

现在看好书的人是不是少了啊，网络占居太多的时间

爱你爱不够

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