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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长江东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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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9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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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清晨,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紫砂盆里的惠兰在阳光下绿意盎然,优美、灿烂、生机四射。

  凝视着这盆陪伴我三年的惠兰,我吸了口烟,良久,我对自己说,应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生命中那最后的三个月的旅行了。

  二十年前,我母亲去世前的三个月,她的耳朵突然间隙性失聪,奔走了几家大医院后,医生最终诊断,那是一种严重的神经萎缩疾病,世界罕见,根本没有任何根治的方法,只能靠一种昂贵的进口药维持几个月的生命,这种病只有到了晚期,生命只余下几个月时才会有临床症状——耳朵间隙性失聪,糟糕的是,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疾病,更糟糕的是,我也得了这个遗传病。我母亲去世前的三天里,耳朵彻底聋了,含着眼泪,一直注视着我,一言不发,直至追随我父亲而去。
 
  医生告诉别人,我的生命最多只有三十五年。我考上大学那年,去邻近的医学院,翻遍图书馆的所有相关资料,对照家族的遗传史,待彻底对自己的命运绝望后,我开始发奋努力,最终拿到了法学硕士,取得律师资格,我要努力在短暂的生命里里,最大程度地实现我的人生价值。

  那天,当我与我的第一百位当事人走出法庭,为法庭的胜诉判决,相拥庆祝时,我周围的世界突然鸦雀无声。我那位女当事人眉飞色舞,从她前夫那里夺得了子女的抚养权和大部分的共有财产,我神情黯然,得到了死刑缓期三个月执行的生命判决。

  在八年的律师生涯里,我废寝忘食地工作,把我擅长的民法通则及婚姻法这门专门法用得淋漓尽致,在法庭上屡屡得手,先后为一百个当事人战胜了他们的妻子或丈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的婚姻有的是因为经济,有的是因为性格,甚至有的是因为生理,当缠绵的爱情渐行渐远,最终迫使双方对簿公堂的时候,那种所谓的爱情早已演变成了对感情的自私和对物质的贪娈。不要说我生命短暂得不容得自己去奢望爱情,就是从接手这接二连三的离婚官司里的所见所闻所产生的对婚姻的麻木来说,爱情与我的生活是一组平行线,我从没有走进任何女孩子的心中,或者说没有任何女孩子走入过我的心中。作一方的委托代理人,我往往为我的当事人追求婚姻失败后的自私与贪娈,不择手段,算尽机关,每次赢了官司,我都异常的兴奋,那种成就与满足,成了我维系我生命的良药。

  现在,当第一百个当事人扔下律师费以后,我决定收手了,我先去国内的一家知名医院确认了自己的病情,然后回到家中。我取出所有的存折,一共四十六万,连同我那套一百三十平米的住房,那是我短暂生命的价值符号,我把所有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用来购买三个月的药物,一份用来筹划一次旅行,房屋和所有的不动产,我都留在一份遗嘱上,那是给我表弟的。我将早已拟好的遗嘱从保险箱取出,认真的看完每一行字,很郑重的签上了名字,按上了手印,我把它压在书桌的键盘下面,当我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足够长时间以后,人们会找到它,并把它交给我的表弟。

  我仔细的擦拭完家中每一块玻璃,每一块地砖,扶正墙上所有的书画,整理好书柜中每一本书,轻轻地抹去书房里每一片木质百叶窗上灰尘。一切停当后,我拎起行李箱,捧起那盆惠兰,最后扫视了家中的一切,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有一个美好的旅行计划,我要从这个长江最末端的小岛出发,先抵重庆,然后顺江而下,重新回到生我养我的小岛。我用最后的生命走完一半,我将在荆楚大地一个叫斗坪的地方停留些时日,直至生命结束,然后我身后的骨灰将从三峡大坝开始随江流而下,走完路程的另一半,我想身后那么多骨灰,总有一个颗粒会停留在这个长江末端的小岛。而这后半程,将由我的助手小安完成,当人们发现没有生命的我时,会从我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字条指引他们找到小安,按照字条的意思,成全我下一半旅行梦想。

  小安是宜昌人,他不知道我的计划,也不知道我的生命只余下区区三个月的时间。我告诉他,我要有一次很长时间的旅行,经过他老家地界的时候会小住几日。他建议我,他在离斗坪半小时路程的江边上,有两间老屋,那里山青水秀,风景迷人,如果我愿意,他让老家的亲戚打扫完,借给我住些时日。

  也许是上苍可怜我这个行将就木的人,竟然布置得如此巧合,我欣然接受了小安的建议。

  从雾气蒙蒙的江北机场出来,天色已暗淡,我直奔嘉陵江的十三号码头,那里有一艘叫做“玛丽公主号”的游轮正在等着我这个特殊的游客。到达江边时,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山城在雾雨中格外宁静,只有湍急的嘉陵江水仿佛才会让人感受到世界的存在。我举头环望,四周朦胧一片,只有近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深深的吸了口气,我昂了昂胸,踩着地面的雨水,小心地步下码头。

  二楼船舷甲板上,几个身着鲜红制服的漂亮女乐手一字排开,吹吹打打的欢迎我这个在夜幕中孤独光临的客人,船经理问了我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对着预订单核实无误后,面带微笑的告诉我,我是最后一位上船的游客,欢迎我的到来,并把在长江三日的行程单和一把房间钥匙递给了我。

  我的房间在四楼,待我走到我的房间门口时,我发现一块英文告示牌,原来,紧靠我房间的是游船的图书馆,我扬了扬嘴角,高兴地想,这真是件惬意的事情。我打开房间,发现这个只有七八平方的单人间里,小巧精致,设施一应而全,这张几天前从网上高价拍得的船票,看来是物有所值,我可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中,再有丝毫令人不愉快的瑕疵。

  从行李员手里接过行李箱,我随手关上门,和衣倒在床上,双手在胸前一握,对自己说“嗯,那么就开始吧!”

    第二天早上,船出发时,大雾紧锁着嘉陵江,原本想趁这机会观赏一下重庆这座城市的轮廓,看来不能如愿了,船一离开码头,整个世界便消失在浓雾之中,我把惠兰放置在窗下的桌子上后,去卫生间洗了个澡。谢天谢地,从坐上飞机到现在,我的耳朵一直在正常工作,我不希望它在最初的几天里频频当机,我一时还不能适应没有声音的世界,广播里通知现在是早餐时间,但我想把这早餐省略掉,没有了紧张的工作,有的只是默默的等待,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卡路里了。我穿上一套运动装,离开房间,绕过楼梯,推门上了船舷甲板,门口有一块精致的提示牌,上面告诉大家,如果你绕着四楼的甲板跑一圈,那是两百五十米,接下去说,如果跑四圈,那是一千米,我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为什么不再多一行字,跑五圈,那就是一千二百五十米呢?看来这是个诙谐的旅行。

  我往船头方向走去,我发现所经过的这么多房间,只有我房间的窗户底下有一盆绿色的生命,我的惠兰显得格外的生机,然而,旁人不得而知,它的主人,却在完成他生命最后的旅程。我走到船头,那是图书馆的位置,窗帘已全部拉开,却没有一个人,这个精致的图书馆,书不多,却整整齐齐地在每一个内窗台上码放一排,那都是一些旧书,全是英文书,只有在靠近走廊处的两个木质书架上,才发现一些中文书,我透过窗户细细一看,都是一些游记和摄影作品方面的书。如果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早晨,坐在图书馆的一隅,一边品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书籍,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我在甲板上跑了四圈,背心被汗湿透以后,便回到了房中,这个时候,我的世界又突然的安静了,每一次间隙失聪,都是我生命倒计时中一次数字的跳跃,就如一些竞赛,裁判手里捏着码表,嘴里念着,十、九…..三、二、一,停!我知道那是上帝在为我倒计时,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帝喊停。

  大雾笼罩江面,没有任何参照物,我不知道船的快慢,开到哪里了,但我知道船拐进了长江,我已经进入了这次旅行中地理上的起点。我将门反锁好,打开电视,那是船上闭路电视放的一部韩剧,我从来对韩剧非常讨厌,没有多少情节,有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啰嗦,比仿说新的一集开始了,婆婆在和媳妇讨论中午饭做个紫菜卷,就这么讨论来讨论去,等四十五分钟后一集结束,两个人还没有去商店买回紫菜。生命怎么能容许这么浪费?所以我从来不看婆婆妈妈的韩剧。但这一次不同,我的生命不再紧张,在最后的生命中感知周遭一切不期而遇的东西,那可能是我唯一兴趣所在了。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画着浓浓的口红和细细眉线的韩国老女人,表情丰富地快速张合着嘴巴,样子滑稽可笑,让人忍俊不禁,突然发现,原来韩剧这样看才有意义,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把这个发现告诉我所有的朋友。

  我要等我的听觉恢复后再走出房间,我还适应不了没有声音的世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这几天在有听觉的情况下尽量在船上游走,在没有听觉的情况下就安安稳稳地呆在房间里。我静静地等着,在这期间,一集韩剧结束,我给我的惠兰浇上水,把换下来的衣物装入洗衣袋,叠好被子,冲了一杯红茶,小心地擦拭装着惠兰的紫砂盆。阳光和我的声音世界不期而遇,透过窗户可以发现,雾在快速地散去,江面上开始看到越来越多的船,有游轮,有货船,还有渔民打鱼的小舢板,两岸的青山轮廓显现,世界一下子美好了许多,这时有人敲门,“housekeeping!”是服务员,我打开门,一个十七八岁的穿着客房制服的小女孩抱着一叠干净的床单浴巾站在门口。

  “先生,原来你真的在房间里。”她笑着说,“本来我敲了那么长时间的门,以为没人在,可是图书馆的小楚说,她早上看见房间里的客人进了房间没再出来,所以我就没敢用钥匙开门,请问我现在可以给您打扫房间了吗?”

  我有点感到歉意,连忙把她让了进来,并且解释说,刚才我耳朵里塞着耳机,以至以没有听到敲门声,很报歉。

  这时我听到隔壁图书馆里传出来另一位女孩子的声音,“怎么样,我说里面有客人吧!”那位应该就是服务员说的小楚了,呵呵,真是个细心的女孩。

  我对服务员说,打扫完以后把房间门带上,我要出去走走。本来我想拐进图书馆,但是我想,反正图书馆就在隔壁,随时可以去,我先到这轮船的其他地方走走,于是向楼梯走去。服务员从房间探出脑袋说,“先生,马上就是中饭时间,餐厅在三楼船尾,吃过中餐后船就抵达丰都,船上的导游会安排客人上岸游览鬼城!您注意把握时间。”我回过头,谢过了她,上了楼梯。

  我来到船头甲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阳光已经没有保留地洒在江面,清澈的江水波光粼粼,巍峨的青山矗立两岸,点点白色的民居镶嵌其中,多么美丽的世界!我端着相机,努力捕捉着一切美好的画面,忽然我笑了起来,转而黯然神伤,这些照片留给谁来欣赏?我晃了晃手中的相机,苦笑着摇了摇头。多年以来,我一直钦佩那些不知疲倦的摄影师,无论走在哪里,处于什么环境,他们总能从中发现美好的事物来,并且在最好的角度,用最好的方法,拍下最美的景色,我想摄影师的生活一定非常美好,他们的生活应该如同他们的职业,总能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向人们展示最为积极的一面。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图书馆,想起了那里有几本摄影作品书籍,当我决定要去图书馆的时候,船上的广播通知,中餐的时间到了。
今天的午餐还算丰盛,以至于我问服务生一下要了三杯啤酒。待用完午餐,离轮船靠岸丰都的时间应该不远了,于是我就在房间里靠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广播通知,我确定我的耳朵此时是工作的,但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在这个一样慵懒的午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阳光灿烂,却在江中一艘大船的一个角落,斜躺着我这样一个即将和这个世界挥手再见的可怜的人,窗外美好的景色,窗内平静的人,我进入了梦乡,我梦见我在大山里的一片红枫林中来回奔跑,我急切地要寻找什么东西,却始终不知道要找什么,我就这样拼命的跑,拼命的寻找,拼命地想要找的东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终于,我急醒了,我一看手表,已经过了原定上岸的时间。我往窗外一看,船静止在江中,看来我是错过了,我拉开门,想去前台问个究竟。这时,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一个穿着黄色运动服的女孩子,看到我,她一脸甜甜的微笑,道了声:“先生您好!”然后走过去推开了图书馆的门,我跟了进去,真是一个精致的图书馆,其实严格的来说是图书室,四周所能利用的空间都摆上了各种图书,七八个小圆桌,再加上周围一圈的布艺沙发,错落有致,非常典雅温馨。

  女孩子转过身来,“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我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这时,我看到了她胸前的胸牌,楚天天,就是那个小楚,我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上岸的时间?”,楚天天微笑着说,“先生,非常报歉,今天丰都鬼城的码头出现了一点问题,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船暂时不能靠岸。”我哦了一声,楚天天告诉我,像这样的情况,旅游船也是第一次碰到,现在不能确定到底能不能靠岸,如果天黑之前不能靠上去,只能遗憾地放弃这个景点,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我可以在她的图书馆看会儿书,接着她去倒了一杯茶双手捧了过来。

  我接过她的热茶,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听说鬼城里有两个引路人,一个是黑无常,一个是白无常,一个为死去的恶人引路,一个为死去好人引路。看来今天,没有多大机会去拜拜这两个引路人了,活着的时候没有拜,死去的时候,多讨好讨好也无妨,反正,对于我来说,这是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没有那些活得舒坦的人们有一探究竟的急切,便悠然地拿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楚天天来续了两次茶,也许我太入神,也许是外面的世界太安静,我连耳朵当了机都没有发觉,直到楚天天弯下腰来微笑地看着我,我才反应过来,只见她微笑着说什么,但我却一点也无法领会。

  楚天天扎着马尾辫,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嘴角处两个深深的酒窝,真是个十足的美女,然而美女现在犯了糊涂,她眼前的那个男人,像一个听不懂中文的外国人一样,她皱着眉头,表情疑惑,楚天天的微笑消失了,变得一脸的无措和迷惑。我失去了听觉,下意识地压低嗓音,我说,“美女,你现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见。”楚天天望了一下四周,好像要找一个证人来证实她自己没有听错,这个下午还好好的人,怎么说听不见就听不见,她用手掩住嘴巴噗哧一笑,马上又恢复了甜甜的表情,凑近了,两弯眉毛一扬,说了一句话,这一次,我从她的嘴形看出来,她说,“先生,你是在开玩笑的吧!”我一脸严肃,两手一摊,“真的。”我说。

  楚天天犯了难,她显然弄不清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哪方面出了问题,将信将疑地直起了身子,摇了摇头,拿来一张作息表,指着其中的一行字——“血玛丽时间,五楼音乐吧,八折优惠。”又指了指挂在门口的小牌子,上面用英文写着,下午的开放时间是一点至五点。我抬了下手表,原来这个小丫头要打烊了。好吧,血玛丽就血玛丽,虽然我不喜欢这款鸡尾酒的黑胡椒味,但是现在能去哪里呢,我把书归放好,对楚天天说了声谢谢,楚天天笑着向我微微一鞠躬,跟着我步出图书室,挂上了锁。

  外面的世界悄然无声,我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听不到一切,感觉自己如同一团影子在飘忽,飘忽到楼梯,又飘忽进了酒吧,寂寞,无助,凄楚,悲凉。然而我不能失去我固有的生活态度,那怕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我也要问上帝要来我原本打算好了的所需要的东西。

  酒吧昏暗的灯光里,十来个老外三五成群地围坐在那里,我选择了吧台,我把我的屁股挪进高脚椅后,向服务员示意要一杯打折的血玛丽,并说明不要加黑胡椒,也不要插芹菜杆,伏特加酒要用两盎司。服务员说了一些什么,我不知道,他见我没有点头,有些急,他弄不清刚才一口普通话的人,现在听不懂他的汉语,有点摸不着头脑。很显然,他又用英语复述了一遍,我又摇了摇头,这个小伙子,有点儿不耐烦了,他可能认为今天下午,我这个中国人是来捣乱的。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楚天天竟然跑了过来,她看了看我,和服务员说了些什么,又听服务员说了些什么,然后用笔在酒水单的背面写着,血玛丽八折优惠,但额外加的伏特加酒不打折。我笑着点了点头,小伙子松了口气,转向里面忙着操作起来,楚天天转过身来对我注视了一会儿,迷惑的走开了,她一定觉得她今天遇上了个怪人。


  我尝了一口服务员端过来的血玛丽,我说,“你其他都是假的,就盐是真的,咸了。”小伙子一脸的茫然,我接着说,没事,和你开个玩笑。我得学会幽默,既然死亡那么近,就不再那么可怕了,我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把我的生活操弄的有声有色,让上帝妒忌。
  
  小伙子嘀咕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个时候,我是个聋子,听不见,我凑着昏暗的灯光,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我的血玛丽,周围的几个红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有的切切私语,有的眉飞色舞,时而滔滔不绝,时而夸张大笑,我就像一个躺在重症加护病房的病人,只能看到玻璃窗外的人们,而不听见他们的声音,那些远道而来的白种人,他们不知道同处一船的我,是一个生命接近尾声的人,如果知道了,他们一定像加护病房外的好事者一样,对我指指点点,嘘嘘不已。在这样一个富有气氛的傍晚,我原本可以和他们一样,享受着音乐、鸡尾酒和生活中的一些秩事趣闻,但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聋得很彻底。几天以来,这种间隙性的失聪,晚上我睡着的时候不清楚,但是白天,少则三次,多则五六次。

  虽然我和上帝说,我要过得充实而富有乐趣,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又陷入了惆怅,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古筝的声音,没错,那是一首有名的古乐《寒鸭戏水》,凄冷悲凉。天晓得,在这样一个充满西洋色彩的酒吧里,怎么让我有如此离谱的幻觉,然而它却又似乎切合实际,我的生命就像一盏寒风中的油灯,随风飘忽,不知道在何时,突然一下就熄灭了,那么,这盏寒风中的油灯,它又要照亮哪里呢?

  我再一次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在飘摇的灯光下,竟然发现乐池中间有一个身着古装的美女正在投入地演奏古筝,是那首《寒鸭戏水》,我又被上帝捉弄了一番,那不是幻觉,我的听觉又回来了,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昏暗的灯光下,我无法看清那个女孩的脸庞,但我判定那肯定是位美女,和我想像当中的荆楚美女一样的气质与感觉,谢谢上帝,没有让我错过这么美好的一幕,古筝的乐声悠悠扬扬中结束了,周围各式洋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也夹杂在里面欢欣鼓舞,女孩鞠了个躬谢幕了。我想,如果在我生命的最后关头,有这样一首凄楚的古筝乐声伴我的灵魂升入天堂,那一定比那些歇斯底里的军乐声更加有意义。


(二)

  船最终没有能靠上鬼城的码头,这也许是个好兆头,鬼离我还有点儿矩离。晚餐时,我又问服务员要了三杯啤酒,今天晚餐的胡萝卜牛肉味道好极了,我来回去餐台取了三次,当我打完最后一个饱嗝后,我直起身来回了房间。

  天空月朗星疏,江中渔火点点,我洗了个澡,穿衬衣,套了件羊毛小背心,走上船头的甲板,江风清新而柔和,游轮优雅地穿行于江中,我仰躺在椅子上,点烟一根烟,在幕色中凝望这片荆楚大地,我的生命将如这清清长江东逝水一样,虽然总有一天消失在茫茫的东海里,但至少现在,那个过程,是美好的,时而在石上汩汩而流,时而在崖间磅礴而奔,时而在又在水库里宁静而居。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敲打舷窗玻璃,我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楚天天,她拍打着图书室的玻璃窗向我微笑,见我回头,先是一怔,又马上用手示意我进去。我穿过船舷的甲板,通过长廊走进了图书室,楚天天向我招一招手,示意我在靠近她的一个位置坐下,那里的桌上,已经放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她把我下午看的书找了过来,放在桌上,我非常惊诧于她的细心,笑着表示感谢。

  楚天天问,“先生,你的耳朵又好了吗?”我说是的。她的脑袋左右一晃,分别观察了我一下耳朵,动作调皮又可爱,然后笑笑,摇了摇头,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去了。

  我放下书,转过身去对她说,非常感谢她在酒吧帮我的忙,她又掩着嘴噗哧一下,接着索性咯咯地大声笑起来,接着她说,“先生你真会开玩笑,太幽默了,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耳朵一会儿好使,一会儿不好使的人,你是在逗大家玩吧?”我不想作解释,和一个活泼的女孩子谈我生命这个沉重的话题,会破坏一晚上的气氛。这时我发现她的桌上有一张照片,一个穿着鲜红的土家族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一栋木楼前一脸青春的笑,仔细一看,原来是楚天天。

  “小楚,你是土家族的吗?”我问,小楚说,“是啊!长得不像么?”

  “土家族的女孩子真漂亮,而你是漂亮女孩子的典型!”我恭维着楚天天,这是对她今天热情的回报。楚天天腼腆地胀红了脸,不再和我说话。

  这天晚上,我直到十点的时候才离开温馨的图书室,那时我的耳朵又失聪了,我有点烦躁,便和楚天天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望了一眼窗外的江面和群山,合上窗帘,躺了下来,没过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我做了两个梦,先是梦见我死去的母亲,她目不转睛的注视我,眼里含着泪水,任我嚎啕大哭拼命的喊她,她就是不答应我,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又梦见我在一片火红的枫树林中奔跑,一边跑一边寻找,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又记不起来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我跑得满头大汗,惊荒、焦急,无助。待醒来时,我的汗水已浸湿了床单。

  我的耳朵就像一台老式的半导体收音机,时好时坏,早上的时候,舱内的广播传来清脆的笛声,我的耳朵开始正常工作了。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门,我拉开一看,是楚天天,楚天天对我说,“先生,你还没有起来啊,全船的人都去甲板看神女峰了,你没有听到广播吗?”这时她又咯咯地笑着看了看我左右耳朵,“你不会告诉我,你又听不见吧?”说完便走进了图书室。

  我的门正好对着楚天天的工作位,她早上没有发现我从房间里走出来,便来叫我去甲板看神女峰。这是三峡上一个著名的景点,在峻峭的山峰上,贮立着一个美女,那是一根天然风化的石柱,远远望去,清秀纤细,婷婷玉立,被人们称为神女峰。后船甲板和左侧的船舷甲板,此时已经站满了游客,人们在摆着各种POSS和神女合影,我再无插足之地,顺着人们的手指,依稀看了点儿模样,便惺惺然向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楚天天,她抓着本书冲我笑了笑,又示意我进去,指了指左侧舷窗边上的一个空位,又对左上方指了指。我进去坐了下来,果然,这是一个室内绝佳的观赏位置,我扒在舷窗上看神女峰,心里却感激着楚天天,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突然发现书架与墙壁的空隙处竖着一把长长的古筝,难道昨天傍晚演奏古筝的那个美女就是楚天天?我心里一阵激动。

    用完中餐后,我没有再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去图书室,我今天有了安排,我下到船的底层,在那里蒸了个桑拿,在躺椅上呼呼的睡了起来,我有了经验,每次睡醒的一小时当中,我的耳朵会恢复听力,我希望我能在五点的时候准时醒来。下午船停靠巴东县,游客会换坐小船游览神农溪,我决定不去参观,我让服务员到五点的时候准时把我叫醒,中间无论如何也不要来打扰。

    五点的时候,服务员果然把我叫醒,我摇了一下手中的房间钥匙,声音清脆,耳朵在工作!我心里暗自得意了一番,付了服务生五十元小费,我便直向五楼跑去。

    今天的音乐吧里,多了几个中国人的脸孔,我挑了一个靠近乐池的座位坐下,服务生跑了过来,拿着个纸条,上面写着:“先生,你的血玛丽还是要双份的伏特加吗?”,我感到一阵滑稽,笑着看了一眼服务生,这个小伙子比昨天亲切了很多,说,“嗯,对,不放黑胡椒,不要芹菜杆儿,还有,今天你可以和我说话。”小伙子一脸错谔,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对我说,“先生,这一次,我就撒那么一丁点儿盐。”说完还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动作。我高兴地递过去两张一百块,对他说余小的是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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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万字的小说,论坛竟然规定天和一不能放在一起,主人公的名字又叫天,你叫我在几万字里如何找出? [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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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楚天天身着古装走了出来,长发高束,脸颊白里透红,眸子水灵,一位两千五百年前的楚国美女,正向大家翩翩而来。楚天天眼神扫过我的时候,目光突然一亮,但又很快的坐到了古筝旁边。这一次她演奏《春江花月夜》,悠扬婉转,时而如溪水般涓涓细流,时而如江流般汹涌奔腾,时而如少妇轻言碎语,时而又如玉人引吭高歌,我注视着前俯后仰,完全投入演奏中的楚天天,沉浸在完美的乐曲声中,尽心尽情地享受着这美女美乐所组成的如诗如画般的美好。

    结束的时候,几个中国人附合着老外鼓掌欢呼,有人甚至希望楚天天再弹一首,但楚天天答谢过后就离开了,我从音乐声中解脱出来,将桌上的那杯血玛丽一饮而尽。

    回到房间,耳朵又当了机,我决定不用晚餐了,我从行李箱里掏出两听啤酒和一袋肉干,寂静的世界里,我回味着楚天天的古筝乐,楚天天真是个多才多艺的美女。我在等我恢复听觉后就去图书室,这样子我可以正常的和楚天天交流,我想让自己在楚天天身边的时候,能够更正常完美些。楚天天现在一定在图书室,恬静地看着书。我这样一个将死的人,现在对隔壁的一个美女油然的产生了兴趣。两听啤酒下肚了,我的世界依然一片静寂,其间我有两次不自主地拉开门张望图书馆,楚天天身着那身金黄的运动装,在很认真的阅读一本杂志,我有些焦躁不安,在不能确定今晚耳朵是否工作的情况下,我还是决定去图书室。

    推开门的时候,楚天天抬起头来冲着我甜甜一笑,继而又低下头去看她的杂志,我选了一个靠近她的位置坐下,随手从舷窗边拿了一本书。船安静地行驶在江面,我安静的坐在图书室,边上有安静的楚天天,这样的世界太美好了,上帝在将我召回的时候,让我享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馨甜美的感觉,我不在乎楚天天是否在乎我这样一个聋子,我只想更长久的保持现在的温馨、甜美、甚至是一种期待。我第三次抬头看了一下楚天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我在没有听力的情况下无法控制我的音量,所以我很小心地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桌子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楚天天抬起头来,两个酒窝深深地刻在嘴角,接了过去,跟我说了些什么,我摇摇头,指了指耳朵。她显然又被逗乐了,掩住嘴,分明是在咯咯的笑。我也冲她笑了笑,两手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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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醒来过,广播正在播送一条好消息,游船将为每位客人免费奉送一个景点——九婉溪,那是一个在崇山峻岭中的秀丽景区,由于三峡蓄水到了一百七十米的水位,原来的溪流早已成了平湖,这使得风景更加静谧优美。早餐后,船缓缓驶进了九婉溪,这是玛丽公主号游轮第一次停靠,景区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锣鼓喧天,鞭炮声不绝于耳。游客们兴奋的在甲板上排队等候上岸。
  
    我拎着相机,夹杂在游客队伍中。游船上有三百名游客,分成二十个队伍,每个游客离船时,都会被告知自己跟几号团的导游,我被分在第十三号团,当我找到手里举着十三号牌子的导游时,我惊奇地发现,楚天天站在导游身边。我高兴地和楚天天打了个招呼,她告诉我,由于这是一个新增加的景点,他们游轮上的一部分船员也跟游客上岸游览,以便更好地了解这个景区,她跟十三号团。

    这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安排。我紧跟在楚天天的后面,坐上景区安排的龙舟,龙舟一排坐两个人,在得到楚天天的同意下,我和她坐在了一起。待坐定后,楚天天转过头来天真地看着我笑,又模样可爱地看了一下我左右耳朵说,“先生,你的耳朵真的那么怪吗?”,我开玩笑地说,“我的耳朵和别人的不一样,它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睡觉而不再干活。”楚天天这一次相信了,她告诉我,昨天我在离开图书室的时候,我的衣角碰翻了她的水杯,弄湿了她桌面上的新书,而我却一点也没有感知,见我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原来是要生气的,后来想到,可能当时我的耳朵真的听不见。我听完后连忙表示歉意,并告诉她我当时不是可能听不见,真的听不见,我的耳朵真的出了问题,我说我会赔她一本新书。楚天天笑笑说算了,那书是上批一个外宾临走时捐给图书室的,是英文书,想必我也不会能弄到,问题不是很大,倒是可惜了一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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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楚天天坐在我身边,一改往日的宁静,她说她的家就在这附近,她现在单独为我做导游,她告诉我,这里离传说中屈原投江的地方不远,当地人很敬重屈原这个大诗人,一会儿景区还会有一个大型的关于屈原的古装演出。我说,“小楚,你穿古装非常有韵味,古筝弹得也棒极了。昨天,我特地养好了我的耳朵去音乐吧看你的演出。”楚天天说,“真的吗?难怪你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楚天天告诉我,她今年二十三岁,原来做过两年导游,两年前上船做了图书室的管理员,这古筝是她上船以后学的,船上每个晚上都要在音乐吧举行一次音乐会,出演的演员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都是兼职的,其实她的古筝弹得并不好,只是很多外国人觉得新奇罢了。

    这个时候,楚天天指着崖壁让我看,我看到一百多米的高空有个红色的棺材。她告诉我,那是两千多年前的古悬棺,古代巴人将逝去的亲人葬在悬崖上,一来是为了防止尸体被野兽吃了,二来据说棺材放得越高,后人就越发达,高棺高官。

    楚天天说,她们土家人,是巴人的后代。由于她们家在库区,本来是要移民到其他地方去的,但是她父亲舍不得这里的山和水,在和政府纠缠半年后,政府没有办法,就同意她家原地后迁,搬到山上去了,和他们一起搬上去的只有四五户人家,她家离公路远,要步行下山一个多小时。虽然现在很闭塞,但是那里的环境却是相当好,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非常宜居。我一边欣赏周围的美景,一边听楚天天的介绍,很享受,这是我出门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待返船时,我要求和楚天天互留了手机号码,我告诉楚天天,在我耳朵不灵的时候,她可以给我发信息。楚天天说她很乐意留下号码。

    船进入了西陵峡的时候,我正在图书室看着一篇游记,楚天天走过来敲了一下我的桌子,指了指窗外。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这是这次旅游最后一个景点,景色很美,巍巍的青山,漾漾的江水,然而我的心情却变得沉重,不是因为此刻我的耳朵当机,而是因为我这最后的生命旅程已经行过一半,就在今晚,游轮穿过五道闸门后,会停靠斗坪镇不再前行。在那里,我将度过我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我的上半段旅程要结束了,我有些莫名的荒张,此时此刻谁能与我分担这份沉重呢?八年以来,我沉浸于我的事业当中,只与一百个恨夫怨妇打交道,鲜有与生活中的人和事交往,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孑然一身。在生命的最尽头,我感受到了异常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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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了一眼边上的楚天天,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个信息,“美女,感谢你三天来的热情帮助,明天早上,我就要离船了,这三天,将会是我一生的美好回忆。”发完,我起身,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不想继续让自己陷入在图书室的这份享受中,我决定不再进入图书室,不再去音乐吧,不再看到楚天天,我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对此很留恋,但,现在,是脱离这份留恋的时候了,我的生命时光如此短暂,经不起在任何地方停留。我不在乎楚天天怎么回信息,信息已经不重要了,我关了手机,胡乱地嚼了一些肉干,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广播通知所有游客下船,我捧起惠兰,拉起行李箱出了门。出门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图书室,今天楚天天是不会上班了,图书室紧闭着门,我顿了顿,走向出口。码头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上岸的游客,我低着头,向岸上走去。这时有人拉住我的胳膊,是楚天天,依然是那身金黄的运动服,气喘吁吁,鼻子上沁满了汗珠,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先生,昨天发你的信息,你没有回,敲你的门,你没有听见,和你认识我很高兴,这是送给你的小礼物!希望你以后再来三峡玩,再来乘坐我们玛丽公主号游轮。”说完她从衣服里面掏出了两本精美的三峡画册给我,她说,这是她私人的物品,希望我能喜欢。我正想放下惠兰腾出手来接,她已经蹬下来拉开我行李箱的拉链,把书塞了进去。

    我说了声谢谢,没有更多的话要说,站在那里看着她,她冲我笑笑,挥了挥手。我也挥了挥手,她转过身去,走了两步,继而又回过身来笑了笑,走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感受到如此大的失落和惆怅——人世间如此美好,而我却一只脚踏进了天堂。我望着楚天天的背影,许久,我才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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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小安给我安排的地方就在斗坪镇的边缘上,离三峡大坝只有一小时的路程,虽然去这个地方不容易,但是到了这地方,才知道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小安的老宅距公路要步行十来分钟,一幢白墙黑瓦的二层小楼,隐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樟树林中,周边十来户人家遥相呼应,站在二楼阳台,可以看到美丽的长江。那天小安的伯伯领我进屋,告诉我房子已经收拾干净,得知我要来,前几天去买了液化气罐和灶具,还有一床棉被,油盐米也准备了一些在屋里,昨天邻居们又清除了门口小院子里的杂草。

    小安的伯伯说,这个地方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年人,年轻的都走出去谋生了,让我先休息下来,待明天去邻居家走走,熟悉熟悉,有什么不方便的,再去招呼他。

    小安伯伯走后,我开始打量起我这个人生的最后处所来,一圈竹篱笆上缠满了藤蔓,几棵火色的红枫亮的耀眼,树下有一块天然的大石头平台,侧面还有几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之类的诗句,字迹歪歪歪扭扭,不成体系,看样子应该是小安中学时的涂鸦,石台边上还有几个大树根作凳子。青石板的小路直通屋门,房子还有半个廊檐,廊檐下还有一段栏杆,仔细看这栋小楼,真是很逸趣,我很感激小安能给我安排这么好的一个地方,使我感到相当踏实。

  几天来,我去了几个邻居家里窜门,那些朴实的乡亲都很客气的招呼我,然后会问我一些有关小安的情况,我一一作答,最后他们会问我为什么从一个大城市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居住,我告诉他们,我早就向往这里的山水了,这次正好休假,小安又有这么好的房子在这里,我就索性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这些乡亲疑惑地看着我说,“你们大城市的人真奇怪!”

    清晨,我会沿着村里的小路遛上几个来回,吃完早饭,又去爬后面的小山,天气好的时候,下午会躺在二楼阳台的躺椅里晒太阳。邻居们时不时的给我送些家里种的蔬菜来,还让我自己去他们的院子里摘蜜桔,偶而我也会一早跑去镇上买点生活用品,顺便给邻居们捎点儿小东西以表示感谢。由于村子里人少,平时交流也不怎么频繁,所以我的听觉问题没有被村里人发现。此间,除了打了个电话给小安报平安和给信息台问天气外,我的手机一直关着,我想,我已经没有再和外界联系的必要,这个世外桃源是我理想的躯身之地,我会安静的在这里走完我最后的人生之路,我打算把我多余下来的钱统统赠给小安,以报答他对我人生的最后帮助。日子就这么舒舒坦坦的过了好几天。

    这天,我打开手机,想问一下第二天的天气,结果手机来了两条信息,我一看是楚天天的,一条信息是三天前的,问我是不是已经平安到家,一条信息是她责怪我没有给她回信息。虽然这阵子时不时的会想起楚天天,但我真的没有给她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的念头,我觉得我喜欢上了楚天天,但是我已经没有任何本钱去表白这份心情,这只会给她添麻烦。

    我决定告诉楚天天我的真实处境,我跟他说,我是个得了绝症的人,耳朵聋就表示我已经时日不多了,而且我告诉她我没有回家,我在斗坪一直住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当天我在躺在床上等到很晚也没等到楚天天回的信息,就关了手机睡了。

    第二天下午,我想到了楚天天送给我的两本画册,随手翻了起来,竟发现菲页上有她的写的字:赠聋子先生,愿你的生活更美好!楚天天。好可爱的女孩子,我轻轻地一笑,心里有甜甜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希望能看到她回我昨天给她的短信。果然来了信息,是凌晨三点发的,一共有两条,一条只是一个表情“:(”,一条是文字:“聋子,我想了很久,相信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如果真的这样,我会很伤心。”

    我宁静的心又被打破了,这分明是一种牵挂,几天来楚天天(一)直想到我,而且对我很关心。我责怪自己不应该开手机,即便开了手机,看到了她的信息,也不应该回,更不应该告诉她我的真实情况,我觉得我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努力回避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手机扔掉。

    正在这个时候,又一条短信过来了,是楚天天,问我为什么现在才开机,显然楚天天设置了短信发送通知,只要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她的手机会收到一条送达通知。我纠结了很久,还是给她回了一条短信,“小楚,感谢关心,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等到最后。”

    她马上又回复,告诉我她马上去音乐吧弹古筝,让我答应她,千万不要关机,等一会儿再和我联系。我闭上眼睛,没有回复,捏着手机很矛盾,一边是个无法语言的美好,一边是快到尽头的生命。

    突然,我终于站起身来,关了手机,奋力用劲一抛,手机落在很远的树丛里,我能够听到手机的掉落声,而泪水却模糊了我眼前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碗熬煮的稀饭,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树根上吸烟,我心里在想楚天天,我希望楚天天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关心,希望她不久便会将我忘记,希望我这样一个和她只同船了三天的游客,对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

    但愿这一切和我希望的一样。

    第二天,我睡得很晚,直到小安伯伯来敲门,我才起床。我下楼开了门,小安伯伯站在门口,手里抓着个手机,我看到那手机,还没有等他开口,脑子里便一阵晕眩,那是我的手机。小安伯伯告诉我,早上他去前坡放羊,发现了这个手机,这个村子一般没有别人来,村里人也不会用这样一个精致的手机,问是不是我不小心掉了的。

    手机落在草丛里,完好无损,我只好痛苦地把手机接过来,假装很高兴地感谢小安伯伯,小安伯伯责怪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然后就走了。

    我看着手机,定定的发愣,也许是上帝要让手机回到我手里,既然这样,我就打开手机。

    有四条信息,全是楚天天的,“没有关机吧?”;“真的关机了,为什么,你有朋友在你身边照顾你吗?”;“聋子,我希望一切都是你在编故事骗我的,我好希望不久的将来,你能再次登上我们的船,做我的好客人。”最后一条又是凌晨三点发的,“聋子,我想你了!”

  确切的讲,我是一个生命垂微的人,朝不保夕,我应该好好的按我的计划,安安静静地等着上帝的召回,然而现在,我的生活无法平静,我想,我被楚天天感动了,而且,我觉得我会很快的从喜欢她变成爱上她,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还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如果那是一份爱情,那么它就像上帝给你的一颗璀灿的钻石,让你爱不释手地欣赏和爱慕后,他又会在瞬间问你拿走,并且告诉你,他只是借你看几天而已。所以,这一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既然我想像的这份爱情会如昙花一现般来得快去得快,那我现在有什么理由对它留恋呢?即使现在上帝把它送到我而前,我也不能伸手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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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应该摆脱这份内心的纠缠,这一次,我要把这手机彻底送走,这个时候手机又来了信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百遍——不能看!简单的吃了个早饭,我便往后山跑,手机信息铃又响了三次,那一定是楚天天,她知道我开机了,但现在,我告诉你,楚天天,这手机的主人不想再看这信息了。

  天开始下起细雨,我奋力跑上后山,雨水已经湿透了我的全身,但我浑然不知,我走到一处悬崖边,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最后奋力将手机扔了出去,就在一刹那间,我眼睛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时,已经是响午,身边一片死寂,我的耳朵这一次没有伴着躯体的醒来而醒来,我清楚,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虚弱,经不起早上那阵小跑,体力透支而休克。上帝对我的生命倒计时,又推进了一个数字。我慢慢地走回到小楼,烧了些热水,洗了个澡,呼吸中带着很浓的血惺味,我爬上床休息,鼻血过了很久才止住。
  
  上帝啊,你让我这样一个成全了一百对离婚夫妻的律师见证了一百次失败的爱情,却还要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去游走在一份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令人产生无限想像的美好的爱情的边缘,这是何道理?

  中饭和晚饭,我都没有吃,我一直躺在床上休息,我安抚着自己的心情,我想,当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会一如既往的去村里的小路上散步,和邻居打招呼,摘邻居家树上的桔子,那个时候,我心里会没有了楚天天,那个时候,她在我心里,只是一个传说。

  果然,第二天是个好天气,窗外鸟儿喳喳,太阳一直倾泻到我的床头,我睁开双眼,对自己说,今天定会是个不错的开始。等我安静的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时,小安伯伯跑过来叫我去他家接电话,是小安打过来的,小安问我这几天为什么一直关机,现在有几个离婚官司,都是富人级别的,人家慕名而来,愿意出高出一成的律师费,问我愿不愿意回去接手。我告诉小安,请他转告所有慕名前来要委托我作代理人的当事人,好好珍惜爱情,珍惜婚姻,以后我不再接手离婚官司了。小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惋惜地答应了。最后我告诉小安,事务所的工资从这个月起由他代领,算是支付给他的房租。我再次感谢小安帮我在这里安排的一切后,便挂断了电话。

  小安伯伯留我在他家吃中饭,他去院子里抓了只鸡,要让我尝尝山里的土鸡,我欣然答应了,中午喝了不少小安伯伯自家酿的米酒,和小安伯伯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平时我除了应酬,很少去碰酒,今天发现,酒这东西能够让人暂时忘却一些事情,模糊人的意志,酒在这个时候,对于我来说,真是个好东西,我一个劲地夸小安伯伯的酒很香很好喝,小安伯伯很兴奋,说一会儿给我送一坛过去。太阳西斜的时候,我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小楼。小安伯伯果真扛了一坛子酒放在我的墙角处,并叮嘱我说,要是喝完了,就再问他去要。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心里极力地回避楚天天的影子。但是,有时候,那种想念却来得如此的汹涌,以至于,我都要想到小安伯伯的米酒,每每我舀起两碗咕噜咕噜喝下后,我会稍稍抑制住起伏的心,我发现一个垂死的人很容易改变,对楚天天的那种情感从来没有过,我暂时把这种情感当成我病入膏盲后的一种症状,那也许也是一种病痛。

  当小安伯伯送来的那坛米酒见底后,我决定去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那天早上,我实在忍不住对楚天天的思念,和小安伯伯打了个招呼后,步行下山,去了斗坪镇的游船码头,码头上的游船,一般会在八点半左右下客,之前它们都会在那里停泊一个晚上,我想去看看楚天天所在的“玛丽公主号”有没有停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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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峡的游客,起点是重庆的朝天门,终点是宜昌的斗坪,来回一次是六天。我了解了一下,这个时候玛丽公主号应该还在秭归,也就是说,它要在今天晚上八时左右才会驶抵三峡大坝,然后在斗坪的游船码头停靠至中午。

  我在斗坪镇上转悠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我便一个人坐在码头上,等着玛丽公主号的到来,我没有目的,只是想缓和一下自己对楚天天的思念,等玛丽公主号停靠玛头的时候,楚天天就近在咫尺了,那种思想很奇怪,相对于以前的我来说,简直是荒诞无趣。然而现在不同,我虔诚地等在码头的台阶上,热烈地渴望着一艘载着心目中女孩子的游船的到来,我知道时候还早,不过,我愿意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期待楚天天的临近。

  直到凌晨一点多,才有游轮陆续靠岸,果然,玛丽公主号也静静的靠岸了,我看着船头图书室的位置,那时已经灯火俱灭,楚天天可能已经甜甜的进入梦乡,她离我如此近,即便明天,我将俏俏的独自离开,但此时此刻,那种感觉很温暖,我靠着码头的水泥沿渐渐甜甜的睡着了。

  我第三次梦见了红枫林,楚天天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人急得满头是汗,都在焦急地寻找失落的东西,我们相互问对方找到了吗,都说没有找到,然后又奔跑着去寻找,突然一群嘈杂的人都过来找,我们唯恐被人家先拾了去,越来越急,跑得越来越快……

  醒来的时候,阳光比较昏淡,江上面弥漫着一层薄雾,一群群游客正从我身边穿过。上帝他发飚了,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显现在我面前,我的心奔突到了嗓子眼,楚天天,离我三米远,呆呆的站在我的面前,注视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脸马上从疲惫中放松开来,对着楚天天满脸微笑,就像我们约好见面的那样,双方都准时到达了约会的地点。

楚天天的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的把头扭了九十度,狠狠的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又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转过身去往回走了几步,又停在那里。

  “小楚,”我轻轻喊道,还是坐在那里,“不认识我了吗?”我想尽量的把气氛搞得诙谐一些,声音平静,却又难掩苍凉。

  楚天天转过身来,迈向我,抓起我的胳膊,帮助我站起来,继而埋入我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我紧紧地抱着她,仰望天空,狠狠地埋怨上帝,这一次,我将如何收拾?

  这真是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楚天天啊楚天天,你让我如何面对,如何放手。事实上,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紧紧相拥,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爱的幸福,楚天天像一只惹人爱怜的小兔子,如果我的生命还长,我将会把楚天天放在口袋里,随身带着,永远带着。

  但是两个月以后,我会化作一坛骨灰,扬扬洒洒地从大坝纵身跃下,顺着水流,漂零而去,彻底从这个世界消逝。这样的结局,对于楚天天,我又于心何忍。

  楚天天松开我,端详了我很久,帮我掸去头发上的露珠,“你还没有吃早饭吧,我陪你去吃。”不由分说的拉起我向一家早点铺走去。

  船停在码头上,楚天天早上本来是不上岸的,因为要去为她的图书室购一盆花,所以恰巧看见了我,几天来,因为一直无法用手机联络,她一直担心我的情况,心里非常煎熬。见到我时,再也无法克制感情,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着我喝完一碗汤面的时候,她终于笑了,两个酒窝回到了嘴角,腼腆地说,“聋子,你知道吗?我好像爱上你了。”

  我抹了一下嘴,“我不爱你!”我一脸的轻松,就像在市场回绝兜售商品的小贩一样,表情苍白无力。我希望楚天天能够表现出些失望来,这对于她最后走出困境有好处,而她此时,索性打扮成了难缠的小贩,一副强买强卖的样子,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好像爱上你了。”一脸的调皮。我回过头去,没看她一眼,对着店铺老板说,“老板,请再给我一碗汤面。”

  幸福的晕眩,难过的疼痛。我眼睛一片模糊,却不敢用手去拭去滚淌的热泪,我怕楚天天看见,就这么侧转着身体,不回头。

  楚天天靠了过了,用手拔转过我的头,轻轻的擦去我脸上的眼泪,一遍遍地摩娑,目光凝重。我甩开她,起身向门口走去,我说,“小楚,你应该回到船上去了。”

  “给我回来,喝了这碗汤面!”楚天天命令我。

  玛丽公主号游轮今天要在码头休整一天,晚上才会返航,楚天天有足够的时间跟住我。我扬起头,在心里和上帝说,请宽恕我的罪恶,让我好好享受今天,就今天,以后决不,决不会让身旁那位美丽的女孩子,跟着我受任何的伤害,上帝,如果你是仁慈的上帝,今天以后,你让我那位心上的女孩从此离我而去,从些将我在她的心上抹去。虽然你只给予了我短短的一生,但在我生命的最后,能在心灵上带走如此厚重的礼物,我也不枉来世一趟,我知足了,我将面带笑容的离去。

  我回过去,三五下把面汤喝完,付了钱,拉起楚天天的手,我对楚天天说,带你去我住的小山村,我将我那盆心爱的兰花送给你,你将它摆在图书室最显眼的地方,天天让它淋浴阳光,省得在我身后,它没有人照顾。

  我们俩走下车,步行上山,我牵着她的手,一路小跑。看样子楚天天的心情好极了,她始终一脸的幸福,丝毫没有因为和一个只有两个月生命的人在一起而感到恐惧或是失落,她一直扬溢着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口一个聋子的问我话,问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问我为什么不开手机,问我吃得惯湖北人的辣菜。我不说话,牵着楚天天的手在幸福的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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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小楼,我并没有让楚天天直接进屋,我让楚天天坐在红枫树下面的石台边,我说,小楚,你休息会儿,今天我给你做几道我的家乡菜。我的耳朵又聋了,但不影响我为楚天天做一顿饭,我先烧了开水,给她沏了杯从家里带出来的碧螺春,然后折回去做饭,其实山村里并没有什么原料,看了看冰箱里的东西,我做了个蟹黄炒粉皮,两条红烧鲫鱼,一盘炒青菜。我真是错过很多,我第一次感受到为心爱的人做一顿饭是如此的美妙,小心的放作料,小心的尝味,还要小心的装盘子,那真是快乐的差使,楚天天不愿意在外面等,她走进狭小的厨房,瞧瞧锅里,又瞧瞧我,幸福地笑着,有时候还要帮我捋一下袖子,有时候背着双手,侧头侧脑地看我的耳朵,她是如此可爱,我是如此幸福,如果时光在此刻永远凝固,那是一件何等完美的事情呵。

  我们把饭菜端到石台上,楚天天吃力地把两个树桩搬到一起,她要挨着我吃饭。她把三个菜都尝了一遍,然后在我面前晃了晚他的拇指,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我知道,这个山区的土家人,不一定喜欢吃我们江南的清淡菜,但今天,她和我一样享受到了这个幸福的过程。

  此刻,我又想起了,那一百对在我手里分道扬镳的夫妻,如果他们的生命,如同我一样,只有几十天的时间,他们还会四目仇视,对簿公堂吗?原来幸福需要的只是一种处境,就像现在,楚天天,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在和一个半条身子插入土中的聋子,所有的一切不用言表,只是意会,酸楚中带着点甜,甜中又有些酸楚,我们都不知道明天将如何结束,但只少在此时此刻,我们是如此的平静而幸福,时光如流水般的飞逝,怎么抓也抓不住。

  用完中餐,楚天天卷起袖子,将锅碗拿到井边洗净,我的耳朵又恢复了过来,她骑坐在我身边的木桩上,又看了看我的耳朵,说“喂,聋子,听见了吗?”,我说没听见,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聋子,你坏透了。”

  趁这个下午还有一点儿时间,我给心爱的楚天天讲了我的全部,我给她讲,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个孤儿,如何得知自己活不过三十五,如何考上大学,又如何做了一个专打婚姻官司的律师,最后又怎么样计划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怎么碰上她,怎么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把手机给扔了。

  楚天天睁大了眼睛听我讲,脸色凝重而无辜,仿佛这些事情都将发生在她身上一样,最后,她再也没有忍住,用手臂掩住脸,一边啜泣一边说,“聋子,你肯定骗人,那不是真的,你最爱骗人家小女孩子了,你告诉我,你是骗人的。”

  我的眼泪汩汩而出,上帝,我要忏悔,我这分明在虐待眼前这位美丽的天使,待我叙述完一切,我才知道自己又往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了一步,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拼命止住自己的感情,我注视楚天天良久,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出让的珍宝,留恋,无奈,伤感,忿恨。太阳有些西斜了,楚天天如同一块金黄的玉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很耀眼,她如此的华丽,如此的近,而我想抓却不敢抓,不能抓。楚天天抱住我,没有止住啜泣,却在我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捧住我的脸看了看我,对我说,“聋子,我陪你一段时间好吗?”

  我一把推开了她,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不可以!”,我跑进屋,在卧室里捧来了那盆惠兰,它依旧优美而有生机,我说,“小楚,你下山吧,以后不要再想起我这个人了,我已经化为这盆兰花,它会安静的陪你走过每一次航行。”

  楚天天接过兰花,深埋着头,还是在啜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她终于愿意尾随我往山下走去,一路上,楚天天不吭一声,紧紧地搂住兰花,待走上公路,公交车驶过来的时候,她抬起了头,用浮肿的双眼可怜地望着我,我的心紧紧的收缩了起来,闭紧了嘴唇,帮她整了整衣领,扶着她的双肩,送她上了车。

  忽然,她好想记起了什么,从衣袋子里掏出了她的手机,塞进我的口袋,我知道她的意思,想要拒绝,却见她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绝不容有商量的余地,也就作罢。她再次低下头,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我下了车。车子驶走了,楚天天搂着兰花,躬着身体,埋着头,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久久地立在那里,隐隐地感到心里的血在滴。

  
   和楚天天见了一次面,我的心反而踏实了许多,我完成了一个心愿,虽然我没有口头上向楚天天表达我对她的爱意,但是,今天我所有的行动都表明对她深深的爱慕。我的人生应该已经没有缺憾,我坚定地向山上迈去,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愉快地在那里等待死神的到来。

  我坐在石台边,眼前一幕幕地显现楚天天的身影,她的笑,她的愁,她的哭泣和她的拥抱。

  天渐渐暗了,我的耳朵再次比躯体先进入了梦乡,周围安静极了,几天来,我失聪间隙越来越短,我生命正在加速度的倒计时,我现在反而希望大限来得更快一些,在我还没有从楚天天的幸福中醒来时,请上帝赶紧如我回去吧。

  这个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楚天天的信息,她告诉我她已经上船了,刚才下山的时候,她在斗坪镇上买了个手机和一张神州行的卡,她让我放心,由于她平时不常和别人用手机联系,她留给我的手机号码,也只有平时她家里人知道。除了现在她正在用的号码,其他陌生的来电让我不要接就是了。

  我没有回信息,也没有要关机或扔掉手机的想法,楚天天那知道我在看信息,信息源源不断的发来,让我千万不要关机,我一条条认真的阅读,泪水止不住的淌下来。

  楚天天在讲述她的情况。

  她家就住在离我现在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小山村,她从小失去了父亲,母亲改嫁过来,她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继父脾气一点也不好,经常酗酒赌博。三峡工程原本给了她家一笔安置款,却都被继父还了赌债,就在楚天天在武汉读书时,就把她许诺给了邻村的一个男孩子,对方家里比较有钱,也很喜欢楚天天,他父亲得到了一大笔的彩礼盖了现在的房子,还给她哥哥成了亲,那个男孩子的父母三番五次的催这门亲事,要让她早日结婚。楚天天原本在县中当一名教师,她根本不想见那个男孩子,在心里很彻底的排斥这桩婚事,双方大人不断的去学校纠缠她,所以,她辞了职,悄悄谋了一份在游轮上做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现在只和家里保持电话联系,而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现在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楚天天说,早在游轮上碰到我的时候,就对我有了好感,她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孩子,等我上了岸以后,她每天都思念着我,她想她是爱上我了,而我的情况让她很痛苦,她愿意在我余下的生命里陪伴我。现在已进入淡季,等她这一次的上水航程结束后,公司会停止航线,到时候,她可以一直陪伴我。

  楚天天劝我,与其在余下的生命里逃避她,还不如接受她,只因为不能长久相处而拒绝她前所未有的真爱,那比生死相隔更加残忍,更加令她痛苦。

  我仿佛看见楚天天在孤独的哭泣,可怜而无助,我反问自己,那种刻意的逃避难道自以为很高尚?自己的固执地拒绝楚天天的情感难道不是对她心灵的虐待?我做的一切都是一种自私表现。想到这里,我不禁长叹一口气,既然爱情来势汹涌,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份爱?我没有立刻回楚天天的信息,我先查询了一家旅行社,打电话询问玛丽公主号什么时候进行上水行程,旅行社告诉我,玛丽公主号今晚八点就会出发,在到达重庆前,只会在丰都码头接受中途客人。

  现在要赶去码头是来不及了,那么,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楚天天,我必须明天动身前往丰都,我想给楚天天来个惊喜。

  第二天,我收拾好了行装,告诉小安伯伯,我出去一下,三四天以后会回来,便匆匆下山,我先从斗坪坐车到了宜昌,在宜昌的旅行社,我确认了一张从丰都到重庆的船票,指定要玛丽公主号,然后再从宜昌坐车去丰都,我比玛丽公主号早了半天到达。剩下的事情便是幸福的等待。

  我坐在丰都鬼城码头的台阶上,微笑着注视远处的江面,不久后,玛丽公主号便会载着我心爱的楚天天缓缓驶来。

  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问她现在在哪里?她马上回过来说,她还有一个小时就会到达丰都鬼城的码头,让我耐心等待她这次航行的结束,她便立即来山村找我,并且告诉我,她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想我。她根本不知道,她想念的人,在一小时后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我乐滋滋的给她回短信,我说,一会儿在码头上,会有一件礼物在等着她,请她务必上岸接受这件礼物,那是我昨天发的快递。

  她回的信息很困惑:“什么礼物那么神秘,不会等我到山村里找你的时候给我吗?”

  我开心的笑着,没有再回信息。

  果然,玛丽公主号在一个小时候慢慢靠上码头,待人头攒动的游客分别被导游带上鬼城的时候,楚天天从舷梯上走了下来,若大的码头上,此时除了几个买土产的小贩外,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楚天天(一)眼就看到了我,兴奋得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着,“聋子,聋子。”,全然不顾甲板上的船员惊讶的眼光。

  楚天天(一)头撞在我的怀里,喘着气,然后抬眼望着我,高兴的说,“聋子,你好坏哦!”

  然后她让我在码头等她,她去跟游船经理请一会儿假,陪我去鬼城玩。

  鬼城的入口,是白无常的雕像,就是那个传说中引领灵魂进入幂界的鬼,胸前四个字——你也来了?!

  我哈哈笑了两声,大声对着白无常说,我还要再过几天再呢!原本是想逗乐楚天天的,但她却突然陷入沉默,急急地带我绕到上山的缆车上,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聋子,我们只享受现在,不谈将来好吗?”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好的,可怜虫!”她这才羞涩地笑了一下,把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上。

  但是,谁让我这样一个快死的人进入这个地方玩耍呢,每一个地方都会触景生情,这个有着一千多年悠久历史的鬼城,把想像力发挥至极致,很容易把活着的人拉进那种只适合鬼魂游走的场景与氛围。

  走到奈何桥的时候,楚天天还是顿了顿,神情又开始变得沉重,我说,“天天,如果有可能,到时候,我愿意坐在这桥上等上几十年。”我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又补充说,“我一定会有这个耐心。”

  楚天天抬起头来,眼睛显然有些湿润,说,“那是一种煎熬,一定会很痛苦,我希望你坚定地走过奈何桥,一口喝下孟婆汤,不再留有任何的牵挂。”

  真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扯这样的话题,我拉着楚天天的手,走马观花地看完一些建筑后,下了山。

  在楚天天的努力下,我的房间还是被安排在和图书室一个楼层,只是这一次没有上次靠得那么近,不过我已经很知足,现在是图书室的开放时间,楚天天必须要工作,一会儿还要去音乐吧演奏古筝。我在图收室找了个靠近她的位置坐着,因为是她的上班时间,我们不能随意的聊天,她有时会忙着给客人找书,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关心我一下,问我想看什么书,耳朵出现问题没有,我就像一个被家长带去单位的小孩,感受着关心与照顾,那种感觉温暖幸福。

  等快到血玛丽时间的时候,我和楚天天说,我要提前进场找个好位置,认真的听她演奏,她笑着说,看你急得,过两天就能天天为你弹了,你想什么时候听,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弹。

  那天晚上图书室打烊后,我和楚天天坐在玛丽公主号的船头,楚天天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静静地望着江面,我的耳朵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原本是想和楚天天好好说话的,此时此刻只好无声息的坐在一起,彼此用心灵感应着对方,我想如果这船一直开下去,我们永远这样坐着,那该多好。

  第二天船就会停靠在重庆朝天门,我们计划在那里住一个晚上,然后折返斗坪的山村。然而,第二天的事情,又有谁能料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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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第二天上午,船靠上了朝天门码头,我的耳朵第一次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出现失聪的症状。由于是停航,楚天天要休假了,要带下船的家什很多,又无法和我正常交流,她忙得满头是汗,我就抱着她的古筝在那里等她收拾东西,一切停当后,她回到图书室抱起我送给她的惠兰,下船了。
  
  游客已经散尽,楚天天和我一前一后的拾阶而上,突然楚天天止住了脚步,做了一个转身动作,皱着眉头看着我,惊恐的摇着头。我发现,有三个人正飞快的向我们跑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后面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再后面是一个妇女,个个表情严肃。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走到楚天天跟前的中年男人狠狠地给了楚天天(一)把掌,楚天天(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头重重的碰在台阶上,中年男子又上去狠狠地踢了一脚,我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惊呆了,抛下东西发疯似的去回击中年男人,却被他身后的年轻小伙子一脚踢滚下台阶。而那个妇女此时跪在地方死死地抱住中年男人的腿,悲怆地大哭。我爬了起来,再次扑向那个中年男人,又迎面遭受小伙子的一拳,耳朵轰的一声巨响,我一下子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边上只有围观的群众和散落一地的行李,还有楚天天的古筝,一个好心的大妈拉起我说,小伙子没事吧,你女朋友被她家人拉走了,你们的事情她家里人好像不同意啊,真是作孽,那男人出手太狠了,把小姑娘打的,我们看的人也心惊肉跳的。我一切都明白过来了,脑子乱作一团,非常担心楚天天现在的处境。边上围观的人们看我醒了过来,也就渐渐散去了,有一两个人在帮我收拾地上的东西,这个时候我发现破碎了的紫砂盆,四处找寻本来栽在里面的惠兰,好心的大妈说,小伙子,你别找了,那姑娘被家人拉走的时候,把那兰花拾走了。

  楚天天是那天来我的住处时被她同村人发现的,那个同村人一直和楚天天同车到斗坪,看着楚天天上了游船,回去以后立即告诉了楚天天的继父,她继父问清游船的目的地后,带上家人连夜动身赶往重庆,于是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那个中年男子便是楚天天的继父,那个小伙子是她继父的儿子,而哭泣的中年妇女正是楚天天的母亲。

  我不知道可怜无助的楚天天现在在哪里,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欲哭无泪,现在我得理清头绪,我很清楚我接下去要做什么事情,那就是去楚天天的家里,把楚天天解放出来。于是我立即打车去了江北机场,飞机很晚才到武汉天河机场,我招了一部的士,要求送我去斗坪,的士师傅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先是以为碰上了一个疯子,待见我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三千块钱扔在他仪表盘上的时候,他起动了车子。

  楚天天曾和我说过她家离我所在的山村不远,那么现在所能到达的,离她最近的地方也就是我所住的山村了,我试着打了一次楚天天的手机,是关机的,但楚天天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想她会找到办法联系我的。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回到住所等待。

  车把我送到山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抱着楚天天的古筝,背着沉重的行李吃力地上山。走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碰上赶着一群羊的小安伯伯,小安伯伯被我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说了些什么,我却一点儿也听不见,我和小安伯伯说,“伯伯,我有点儿累,先回去休息,你现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见,我耳朵聋了。”小安伯伯注意到我鼻下的血迹,吃惊不小,一个劲地嘟囔着什么,扔下手里的小竹梢,解下我背上的行李,跟着我回到小楼。

  我的心混乱极了,我在井里打了一桶水,把头一下子伸了进去,——楚天天,你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受苦了吗?我真的好担心。

    小安伯伯给我端来一碗稀饭和一盘辣椒酱,劝我吃下。从昨天到现在,我粒米未进,滴水未进,我忘却了一切躯体的伤痛,心里全是楚天天。一个七尺男儿没有保护好娇弱的小女孩子,我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楚天天现在一定是度日如年,她或是坐在床沿上独自哭泣,或是在她继父的拳脚相加下作无力的抗争,或是屈服于暴力和那个她不想多看一眼的男孩子见面,或是在撕心裂肺地思念着我,无论怎么样,楚天天现在一定感觉自己跌入了深深冰窖当中,暗无天日,而她心爱的人,此时此刻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本来打算安然地度过余身的我,这时候要和命运作抗争了,我检查了余下的药物,这些药物现在只够我维持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随着这几天时间的推进,病情愈发的加重,我愈发的依赖药物,有时候忘记了服药的时间,整个人就会瘫软下来,耳朵失聪,视线模糊,甚至意识错乱。从现在开始,我得好好的保护自己的身体,在我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我要给心爱的楚天天最大的幸福,其实我心里清楚,与其说是给她最大的幸福还不如说是最大程度的减轻她的痛苦。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还是没有从手机中等来楚天天的任何消息,其间我每隔十几分钟就给她打一次电话,而她的手机一直关着,我恨我自己当初没有询问她家的住址,哪怕是了解到在哪个县,我也会漫山遍野的找到她。我只知道她家离我这里有一小时的路程,那么,明天我就去镇上买份地图,按一个半小时的半径,去揣测她家的住址。

  小安伯伯可能在电话里告诉小安我的情况了,晚上的时候,小安又给我来了电话,小安伯伯晚上进来叫我接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失聪,小安伯伯一边说话一边比划,好不容易弄清了他的意思,我说,等一会儿我就给他回过去。

  小安还是在电话里埋怨我为什么不开机,并且告诉我,听他伯伯说我的耳朵好像出了点儿什么问题,我说我最近中耳炎比较严重,不过没有什么大碍,这不和你通话好好的么。他在电话那头肯定一脸狐疑。最后他告诉我,事务所的主任很后悔放我三个月的假,不知道为什么,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来事务所咨询离婚官司的当事人特别多,事务所主任整天看着大笔大笔的业务跑单心疼不已,小安问我能不能提前结束休假,我告诉他,三个月以后我再回去,而且再也不会接手离婚官司。

  大清早,我就下山去了,我找遍了斗坪镇的角角落落,没有找到一张交通图,后来还是从一个看地图的游客手里花五十元钱得来一张比较全面的交通旅游图。然后又去找了个网吧,在网上搜集了斗坪镇周围土家族聚居的地方,一个个的用笔记下来,因为楚天天告诉她是土家人,那么我就先从土家人聚居的地方入手,如果没有结果的话,再铺天盖地的去找。

  土家人聚居的地方大都分部在山区,只有小部分地方通了公路,我记得楚天天说过,她们家原先的地方是在蓄水区,后来举家后撤,搬到山上去的。按照这些线索,我开始了寻找。然而,三峡工程是近期几年的事情,待我走到第一个聚居区的时候,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住户,只是一片平静的湖,今年水位第一次蓄至一百七十五米,地图的测绘明显是滞后了,我感到要找到楚天天的家,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但我一点也没有泄气,一路走一路打听,今天,为了两处土家山寨,我已经翻了两座小山,结果两次失望而归,我发现有的山寨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这让我有些慌张,我怕楚天天会随时给我打来求救电话,每当发现手机没有信号的时候,我会快速地小跑,待有信号的时候,我才放缓脚步。

  为了预防身体上的不测,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我服的药比平时加了剂量,我希望这样能增加我的效率,不过,体力还是有些不支,头发晕,喘气的时血腥味很重。我执着的穿行于山间,累得不行了,坐在石头上抹一把汗再沫一把泪。
   
    为了和时间赛跑,我根本没有时间回住所过夜,在山里找个落脚的地方却相当的困难,今晚我决定在一个离公路不远的浅浅的溶洞里过夜,因为在这里还能看到两格的手机信号,虽然深秋的夜晚比较寒冷,不过还好,这个溶洞背着风,感觉自己还是能够挺过去,只是每每从月光里,看到悬在头顶上的一群蝙蝠,心里总是有些不寒而栗。我又仔细地在心里反复比较了几个土家聚居地点,规划了一下第二天的寻找路线,才放心地催促自己赶快入睡,以图第二天有个饱满的精神。

  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便醒了过来,在一汪水塘里用水抹了一下脸,喝了几口冰凉的水后,我又上路了。这个地点又扑了个空,我望着平静的湖面狠狠地将手中的地图甩在地上。

  这时正好有一个骑摩托的人路过,我赶忙上去递上根烟询问,那人告诉我,以前这里确实有个土家山寨,不过三四年前就全部移民了,我问他们移民到哪里了,那人笑着告诉我,一部分人去了宜昌周边的其他县,一部分人出了省。临走时,他问我是不是来这个寨子找人,我说是的,他说,他知道这里有几户姓楚的人家搬到了后山居住,你去后山问问那里的人,也许他们知道你想找的人搬哪里去了。

  我大喜过望,因为楚天天这与之前楚天天告诉我的情况相符,她们家当时也是少数几户不愿迁往外地,原地后撤的人家之一。

  然而那人最后嘀咕了几声,却让我大惊失色,他说,“昨天下午,后山的那村里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全部跑到这个湖边找一个女孩,可能是担心那个女孩子跳湖了。唉,好像这个女孩子为了什么婚事。”

  我眼前一黑,强打起精神没有倒下,我追问那个女孩子真的跳湖了吗,那人说,没有人看见,只是担心。说完,仔细看了我两眼,骑着摩托车走了。

  我的心奔突的厉害,那女孩子一定是楚天天,她跑出来了,但是昨天整个晚上她会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没给我打个电话呢?我相信楚天天不会寻短见,因为他家发动全村的人在找她,她昨天晚上是不会在公路上出现的,一定躲在某处,待村里人回去后,她才会继续行动。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斗坪,她会在斗坪找个共用电话给我打电话,想到这里,我开始兴奋起来,我决定回一趟住所,收拾好所有钱物,只要楚天天(一)给我打电话,我就去和她碰头,然后带她离远这个地方,回到我长江最下游那个美丽的小岛,在那里,我用我极短暂的生命,来静静地陪伴她,使她再也不受伤害。

  我急切地跑回公路,搭了一部车,在村前的山路边下了车,便拼命的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看手机,希望这个时候楚天天就能给我来个电话。

  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回到了村子里,村子里静悄悄的,村里人有的出去放羊,有的出去摘草药,有的出去侍弄几分薄地,总之很少有人这个时候会清闲的呆在家中,小安伯伯家也是房门紧闭。

  正在这个时候,我分明听到一曲古筝悠悠扬扬地传来,是《高山流水》!那分明是从我的小楼里传出来的,古筝轻盈而婉转,忽而低沉,忽而高亢。那是我的楚天天,她回来了!

  我疾步走向小楼,一脚踢开篱笆门,喊到,“天天,天天,我知道是你,我回来了!”我三五步跨上二楼,推开虚掩的门,阳光尽情地洒满房间,风儿吹的窗帘轻轻飘扬,一团靓丽的金黄在优雅地舞动,那天籁般的音乐弥漫了整个世界,多么美好的一切!

  “天天!”

  “聋子!”

  楚天天停下了舞动的手指,站了起来,依旧是那灿烂的笑,眼睛弯成了线,扬着嘴角,两只深深的酒窝。

  “聋子,我也给你快递了一件礼物,你喜欢吗?”楚天天说完,柔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我心爱的楚天天,她终于坚强地支持到我的出现。

    楚天天那天被父母拖回家里,在路上的十来个小时里,她想尽各种办法脱身都未果,三个人对她寸步不离。她那个无赖继父就像找回了自己的商品,连夜把楚天天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的亲家,麻木的母亲对他的丈夫言听计从。楚天天被带到家里时又是一顿毒打,继父逼她向男方道歉,母亲多次声泪俱下地劝楚天天不要反抗,尽早完成这桩婚事。楚天天只好口头答应。家里连忙按排男方的家人第二天来他们家见面,要楚天天当面给人家道个歉。楚天天是个大学生,人长得漂亮,十里八乡的人都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女子,之前男方一口气给了她继父十八万的彩礼,现在家里的房子就是用这笔钱盖的,在她继父亲眼里,楚天天就像一笔期货,之前交易收了款,而今交货期到了,如何经得起节外生枝。

  第二天,男方的父母及那个男孩子欢天喜地的来了,进门后没有对楚天天嘘寒问暖一番,却始终给她报以轻蔑的笑容,特别是那个穿着西服,领带扎得有点歪的男孩子,对她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得意洋洋。烫着卷发的男孩子的母亲说,小女孩子这样倔强实属少见,要楚天天以后进了男方的家门好好改改现在的脾气。楚天天对那一帮子人轻蔑到了顶点,她表面佯装答应,暗地里侍机逃走。中午的时候,等她继父三碗米酒下肚,楚天天(一)个箭步冲出门去,马上消失在了山里。

  接下去,暴跳如雷的继父在男方父母的骂骂咧咧中发动村里所有人去寻找,村里人本来是想不搭理的,但她继父央求他们说,楚天天要去跳湖自杀,所以全村的男女老少就都出门去寻找了。

  楚天天就在村子附近的一棵老槐树上躲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蒙蒙亮,能依稀看清山路的时候,楚天天便一路奔跑下山,费尽周折赶到我的住所。那个时候,我正好在她家不远的地方找寻她。她跑到我的住所,发现我不在,卧室却有她的古筝,她知道我回到山村,可能这个时候出去找她了,她就等,她就用她的琴声在急切地等着我的归来,两天来她身心俱惫,而她的筝声确那样的铿锵有力,她的聋子是她撑下去的唯一力量,当她见我叫喊着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终于在微笑中倒了下去。

  我赶紧上去搂住她,望着伤痕累累的楚天天,我心里撕心裂肺的痛疼,我把她抱在床上,赶紧烧了热水,擦净她脸上的泥土和嘴角的血迹,一遍遍轻呼她的名字,楚天天醒了过来,睁开双眼,久久注视着我,落下两行滚烫的泪珠,伸手抓住我的耳朵,我对她点点头,意思我能听见她说话,她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说,“聋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吗?”我用劲点了点头。

  我给楚天天找来我的干净衣服,让她先洗个澡解除疲惫,我就去厨房给她熬粥,她洗完澡,穿着我那件宽大的村衣,跑进厨房,从背后抱着我,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背上,此刻我正在酝酿一件事情,虽然我只能够给予楚天天两个月的爱,但一旦我离开这个世界,楚天天最终还是要被抓回去逼婚,为了楚天天能在我身后能够自由,那么我必须在我彻底瘫倒在床上前,去见楚天天的继父,我要让她的继父中止他的期货交易。

  我的那笔钱,当初花了二十万买药,加上后来的开支,还有二十万左右,正好可以用作归还彩礼。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楚天天。

  她摇了摇头反对,她说男孩子的父亲是个小矿主,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有钱人,她的继父的欲望已完全超出那十八万,他想利用这桩婚姻,把她看成一棵摇钱树。她陪我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不但她会被囚禁起来,很可能还会殃及我这个无辜。

  然而再怎么样,这可能是我有生之年所能做的唯一事情了,为了楚天天今后的自由,我应该去尝试抓住这个机会。

  楚天天的家人暂时还不会摸到这个山村来,我决定等楚天天恢复两天再去实施我的计划,我现在知道她家的地址,就算楚天天不领我去,我也认识路。
  
  楚天天喝完粥,甜甜地看着我说,她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大男孩,还有一手的厨艺,不但那天做的菜好吃,想不到熬的粥也这么香,要是哪个女孩子做了我的老婆,一定是个好福气。我笑了笑,捏住她的鼻子说,可是,你知道吗?你没有那个福气,因为我不想讨任何人做老婆。楚天天哼了我一声,就上楼去了,她把双手抚在古筝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聋子,现在是点歌时间,你想听什么?”
 
  我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拥在怀里,我说,天天,你先休息,太累了,而且你现在没有护甲,你会把你的手指磨坏。她挣脱了我,倔强地说,就是手指头磨掉也要弹。我只好说,“我的耳朵好像开始听不见了,哎呀,你说说话试试我能不能听见,哎呀,真的听不见了。”她抓住我耳朵,将信将疑,但又似乎相信,我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毯子,说,“天天,你好好的睡一觉,等休息好了,再弹给我听。”她揪住我的耳朵,凑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坐在床沿上,抓着她的手,看着楚天天安然入睡,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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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抓住我生命的尾巴,在我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逝的时候,她一头撞了进来,跌跌撞撞,即使遍体鳞伤也是义无反顾,她的爱情里不能承受生命,而我的生命里不能承受爱情。

  我松开她的手,掖了一下毯子,拾起她的衣服去井边洗。在我之前接收的一百个离婚官司里,其中有十三对小夫妻是因为家庭琐事引起感情破裂,我曾经询问过这十三个当事人,他们中间有男有女,问到底什么样的事情,可以砸烂之前的山盟海晢,回答令我相当吃惊,竟然有的是嫌男人没有及时回家做饭,有的是嫌女人中午的锅碗没洗留到晚上,继而从磨擦发展到吵闹,最后跑到法院将婚姻粉碎。今天我突然发现,这种家务小事是我毕生最有意义的享受,我为我心爱的女孩子做饭,洗衣,我为她掖一下被子,一切是那么幸福甜蜜,在生命的结尾,让人留恋忘返,感怀不已。

    我决定让楚天天好好的睡上一天,晚上给她做些好吃的。一切收拾好,我又去镇上买了些菜回来,还给楚天天买了两套衣服和一套睡衣。

  她真的很累,一直睡到傍晚,这个时候我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汤汤水水的做了六七个菜,又去小安伯伯那里要来些米酒,当天天穿着我的衬衣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精神明显好多了。我让她去换我放在床边的睡衣,她不肯,她说喜欢穿我的衬衣,上面有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傍晚天有些冷,在我的劝说下,她又去穿上了我给她买的外套。

  太阳刚落下山的时候,西半边的天空火红一片,我们在火红的枫树下开始了晚餐,晚霞映红了楚天天的脸,她的笑容也就特别的灿烂,她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兴致很高,不断的夹些菜到我的嘴里,再看我吃完。她说从明天开始,不再让我做任何事,改由她来侍候我,除了做家务,其余的时间就弹奏古筝给我听。

  我又油然的感伤起来,我觉得在享受这份美好的同时也是享受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痛苦,多么美好的女孩子,我对她的爱是那么的强烈,但是,我的生命却在倒计时,我的爱情像天空的这道晚霞,如此美丽,却须臾即逝。

  我说,天天,过几天我就去你家里,帮你家人那人家的彩礼还了,她使劲的摇头,否定我的想法。最后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说我要冒一次险,我去男方家中向他们摊牌,你绝不可能回去接受这桩婚事,但可以把彩礼钱还给他们,以后两不相欠。至少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方法,要不然,你会永无宁日。

  楚天天低下头,没有再作声。

  晚上,我耳朵还可以工作的时候,楚天天给我弹奏了一曲《寒鸭戏水》,看得出楚天天有些悲惊,上天在这份爱情在萌芽之时,就注定了它的期限,我们幸运地遇上了它,却眼见生离死别的结局一天天的靠近,当楚天天弹奏第三遍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泪掉落在震动的琴弦上,令人揪心不已,但我没有去打断她,我们都在用琴声倾泻自己的感情。承受着这份沉重,享受着这份享受。

  晚上,楚天天枕着我的手臂入睡,一只手始终抓着我的耳朵,世界寂静极了。

  (五)
  第二天早上,我在楚天天的《高山流水》中醒了过来,她一边弹,一边开心地看着我,结束之后,给我端来了开水,并把我的药递给我。我服了药,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她又给我捧来一碗粥。

  看来这小丫头真的要开始照顾我了。

  她问我怎么会准备那么多的药,我说我这是用来买命的,一天的药就要两千块,如果不吃这些药,生命就会很快停止,但即使吃了这个药,按医生的说法,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了。我把我最后生命里的药都准备足了,就不再有后顾之忧,我现在忧的,就是如何去帮你赎回自由身。

  楚天天走上来,紧紧抱着我,没有再说话。

  这天,我们俩去了后山,我耳聋越来越频繁,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我隐隐感到有一丝不详。所以我决定要抓紧时间去男方的家中把事情了断。我给斗坪镇的一家银行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上午去取二十万的现金。不过楚天天始终拒绝给我男方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她说,“聋子,你不要管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怎么生活,我有我的办法。虽然你现在有充足的药,但那二十万也许可以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我说,我根本已经用不上这二十万,这二十万就是上帝用来给我一个机会来帮助你的,上帝给我最后的二十万,上帝又把你拉到我身边,一切都是注定。

  楚天天这个时候倔了起来,似乎很不高兴,她说我这个啰嗦的聋子很令她讨厌。我很急,我很可能就在这几天彻底的聋掉,再也无法恢复听力,这件事如果不赶紧做完,等聋了就麻烦了。

  我再三责怪她不听我的话,不去遂一个快死的人的心愿,她的做法会让我很恼火,而且我告诉她,我的耳朵很快就会再也醒不过来。如果你不让我去做的话,可能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她倔强到了极点,她说她不会花我的钱,值得可怜的是我,而不是她,她不要我可怜。最后我们在那天我扔手机的悬崖边上,竟然大声的吵了起来,楚天天(一)转身,独自向山下走去,当初我可以绝情地扔到手机,但现在我再也扔不掉楚天天。看着生气的她,我心里苦楚不已。我从枫树上折下一枝红叶来,追赶了过去。

  看到我手中的红叶,她生气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接过红叶,大声对我说,“聋子,你以后还敢和我作对不!”我无奈的笑笑,拉起她的手一起向山下走去,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楚天天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红枫林,她说要去那里看看。

  那真是一片美丽的红枫林,地上铺满了掉了的红叶,而树上的叶子更是红的热烈,在还算平整的小山坡上,一股清泉淙淙流过,楚天天掸开一块石头上的红叶,拉我坐下,做了一个拥抱天空的动作,然后转过身来,甜甜地看着我,用手摩了摩我下巴上的胡子桩,问,“聋子,你之前吻过女孩子吗?”

  这真是个调皮的话题,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死丫头,我在你之前,连多看一眼女孩子的事情也没有过,怎么还敢去吻一个女孩子。”楚天天嘻嘻笑个不停,还有点腼腆,慢慢的,她转过身来,捧住我的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我,呼吸有些急促。

  她终于把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火热的感情包围了我们,我们紧紧相拥,楚天天紧闭双眼,投入到了无比的幸福当中,红红的脸颊与这片红枫林交相辉映,似乎是一片被风儿吹起的枫叶,悠扬地飘舞在这幅美丽的画卷之中。此时此刻整片的红枫林与蓝天在我眼前旋转了起来,那种幸福让人晕眩,令人窒息。多少天以来,我梦中的那片红枫林,我在寻找的东西,今天,上帝把它送到了我的手上,楚天天就像一只乖巧的兔子,静静地躺在我的怀中,把饱含深情的热吻送给了我,她那热情的双手紧紧地揪住我的耳朵久久不愿松开。

  第二天(一)大早,我编了个谎话,说我要去斗坪镇去买点儿生活用品,要到晚点才能回来,让楚天天好好待在家里休息,便出了门。

  我想我能打听到有关那个男孩子家的情况,如果能够接近到楚天天家的那个小山寨的话,当然,这需要方法。我很快来到那个小山寨附近,在我印像里,当初我来的时候,在公路边上有一家杂货铺,前几天楚天天从山寨里跑出来,惊动了不少人,山里人平时清闲,对这样的事情一定有着浓厚的兴趣,应会掌握一些情况。

  不出意料,当我自称是一位徒步旅游爱好者,经过那家杂货铺买了一包烟,假装不经意见提到几天前山上的寨子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后,女店主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她对山人的人家比较熟悉,尤其对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如指掌,从她口中得知,那个男孩子家应该在后山的一个镇上面,黄姓,经营一个小矿,很有名气。掌握了这些情况后,我又在公路上拦了一部摩的,赶往后山的那个镇。

  当我摸到男孩子家的时候,那个黄头发女人警惕地看着我,等我说明来意,她一口气说了好几句当地方言,立即给她男人拨了电话,男人很快开了一部广本雅阁回到家中,黄头发女人和她男人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我,男人嘀咕了些什么,黄头发女人请我进屋坐。

  男人算是见过世面,也应该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说我是楚天天的男朋友,不久前得知了楚天天家和你们家的关系,我感到很遗憾,这桩大人们拟定的婚事,当然要流产,但对于你们的经济损失,我会补偿。男人说,既然女娃看不上他家,硬是耗着也没有多大意思,不要耽误了彼此,他觉是可以接受我的建议,但这个事情要把楚天天的继父叫过来当面谈。
我没有同意,我说以现在楚天天继父的情绪,再加上前不久才闹的不愉快,我还是先代表楚天天把两家的关系了结掉,不至于让楚天天的继父有来自这边的压力,而楚天天和家里人的关系,那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再次和那个男人确认了当时的彩礼是十八万,黄头发女人又嘀咕着说平时逢年过节一些礼品什么的,给男人打断了。我向男人告辞,因为他们所在的小镇还没有银行的分理处,所以我要去斗坪镇取现金过来,男人倒是很客气,他说我来回不方便,他和我一起去斗坪把事情办了,临走时他还认真交待他老婆,说这件事情先不要和楚天天的继父通气,过几天再说。

  事情办得出奇的顺利,那个男人最后还给我写了一张收到楚天天归还彩礼金十八万的收条。

  把事情办完,已经到了傍晚,我赶紧在镇上随便买了些东西,便回到了山村。楚天天见我这么晚回到小楼,一副嗔怒的样子,一会儿说怕我耳朵听不见,马路上车来车往的不安全,一会儿又担心我可能要去她家做傻事。

  我笑着说,我还没有到让她担心的地步呢。

  事实上,当天下午楚天天的继父就得到了我去退还彩礼的消息,那个男孩子回到家中,一听大人们作主把婚约解除后就不干了,跑到楚天天的家里讨说法,非要见人不可,楚天天的继父暴跳如雷,先把楚天天的妈妈暴打一顿解恨,然后决定带上儿子,要把附近的乡乡镇镇搜个遍,非得把楚天天揪出来不可。

   上帝将灿烂的阳光洒向大地,却时不时的布些云霾将其遮住。这一次楚天天的继父终于将目标锁定在我们这个小山村,因为那天楚天天抱着兰花在山下的公路上与我道别的时候,被她们寨子里的人发现,最终导致重庆朝天门码头的一幕,现在,她的继父通过这个上车地点,马上要找过来了。
 
  我听觉正常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恢复了半小时,马上又失去,我预感到离完全失去听觉的时候就要到了,而且我的休质也在急速的衰弱,手臂麻木的厉害,上午趁有听觉时,我给上海的那位医生打了个电话,医生先是询问我有没有按时服药,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又问我最近有没有疲劳过度,从临床经验上来说,当出现第一次耳聋到死亡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但如果不注重休息,那么全身神经系统衰竭的速度会加快,临床症状来得更快更严重,医生最近叮嘱我一定要注意休息,而且有必要去医院作常规的辅助治疗。

  天哪,从开始旅行到现在,我的身心就没有过消停,现在的症状,正好印证了医生的说法,我悲观的预料,我的生命和爱情可能延续不了一个月。为了让楚天天有个思想准备,我把医生的话和我的身体现状告诉了楚天天,刚才还在快乐地弹奏古筝的楚天天,神色暗了下来,低着头嘤嘤的哭泣,她说要带我去宜昌,那里有一间她租住的房子,我们搬过去住的话,一来生活方便,二来也方便去医院看医生。她坚持要在我一个月的生命里,用最好的方式来照顾我,说完她转身走出小楼。

  当她再次进门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大碗,碗里面居然栽着我的惠兰。原来,从朝天门分离的那几天里,她一直把兰花藏在运动衣里面,那天她找到小楼的时候,就把兰花栽到了小楼后面的小山坡上,看来楚天天是决意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宜昌了。我决定顺应她的意思,最起码当最后的时间来临时,在一个喧嚣城市里总比这个孤独的小山村来得不那么的凄凉。

  正当一切收拾停当,小安伯伯慌里慌张跑了进来,他说他早上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山路口停着好几部摩托车,一群人正在那里商量着什么,好像要上山来找个人,小安伯伯感觉这事与我们有关,快跑几步上来告诉我们。我和楚天天四目一对视,知道事情麻烦了,问小安伯伯有没有其他路下山,小安伯伯摇了摇头。楚天天拉起我的手就出了门,她说先去后山避一避再说。

  当我们才离开小楼的时候,楚天天那个凶神恶煞般的继父便带着人进了村,一眼看到了小楼院子里楚天天那件晾着的火红的运动装,鸡飞狗跳地在村子里搜了一番,小安伯伯说是要报警,楚天天的继父说他女儿被人拐骗正好没有报警呢,他现在就等在小楼抓人,不明就理的小安伯伯也就作罢,他非常焦虑我们两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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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山下还是阳光明媚,山上却是细雨蒙蒙,楚天天紧紧的拉住我的手,一路奔跑到山顶上的悬崖边,我虚弱的不行,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大口喘着气,没有听觉,眼睛也模糊不清。楚天天抓着我的耳朵,作了个询问的表情,我对她摇了摇头,她把外套脱下,罩在我的头上,转身快速地走了,没过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喘了几口气,又立了起来,扶起我,指指边上的一处地方,示意过去。谢天谢地,在一块大石头的背后,有一处岩石缝,刚够我们两个人栖身。她扶着我,让我躺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然后轻轻地抹掉我脸上的雨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深秋的山上气温很低,全身湿漉漉的楚天天不时的在那里打着冷颤,让人揪心不已。楚天天捧住我的脸看着我,说着什么,继而又低头啜泣,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天天,坚强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山下那帮人走了,我和你一起去宜昌。”

  楚天天觉得她现在的悲观表现会对我产生不好的影响,于是把红肿的双眼眯了起来,嘴角挂上了久违了的酒窝,拍拍我的脸蛋,用劲点了点头,又俯下身来亲了亲我。她出去折了些松树枝,把岩石缝遮了起来,挡住从外面漂进来的雨。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傍晚,经过一天的折腾,楚天天和我又冷又饿,她见我有了听觉,和我说她要冒险下山,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一会儿便会上来。我直起身来,担心地抱住她,撸开她额前的头发,长时间的亲了亲。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子了,楚天天走出去几步,又回头把盖在岩缝上的松枝整了整,便下山去了。

  由于早上没有来得及服药,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强打着精神,焦急地等着心上人快快来到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只要楚天天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她现在就像这雨天夜晚,在孤寂的山上燃起的一个熊熊的火堆,有光明更有温暖。

  这个火堆越烧越旺,而且我还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我醒了过来,眼前真的是一个温暖的火堆,楚天天蹬在那里,正在火堆上小心的烤几个土豆。她没有注意到我醒过来,湿湿的头发上正滴着水滴,沾满泥水的衣服垂到了地面,赤着脚,脚趾紧扣着地面,大脚拇指甲在往外渗血,时不时的打个寒战。可怜的楚天天,她到哪里引来了这堆火。

  楚天天见我醒过来,扔下了手里的土豆,把我的头枕在她的腿上,问我感觉怎么样了,我抓着她的手说没事。她告诉我,那帮人没有走,她哥哥在小楼的廊檐下面等着,她继父在小安伯伯家里吵吵闹闹,她没有办法回屋给我取药,只是偷偷跑到小伯伯家的后院里弄了几个土豆,又想办法从小安伯伯家后门进入到灶房拿了盒火柴,就上山来了。我问她怎么光着脚,她说下雨天,穿着鞋跑山路栽了好几个跟头,干脆就把鞋扔了。我心头一阵苦楚。

  那天晚上,楚天天把我的衣服小心地烤干,再为我穿上,才疲惫地倦缩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小安伯伯找了过来,我和楚天天吃惊不小,小安伯伯说,那些人走了,他是顺着楚天天的脚印找过来的,让我们想办法先离开村里一会儿。我和楚天天下山去,在小安伯伯家简单吃了点东西,拿上行李下山去,小安伯伯走在前面帮我们在马路上拦车。

  去宜昌还算顺利,我们在山下拦到一部正好要回宜昌的出租车。楚天天靠在我的肩上,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路睡到宜昌。

  楚天天带我来到她的出租屋,掏出钥匙,转身给我一个拥抱,开心地说,“聋子,新生活开始啦!”楚天天的屋子收拾的相当整洁,她说她所在的游船公司总部就在附近,这是她下船的落脚点,在休假期间,她会做些家教之类的事情,来挣些外快。她说她马上去联系一家医院,她感到我这几天的身体虚弱了好多,有必要去医院调理一下。

  我满怀歉意地和她说,没有必要了,我现在只有两万块钱,并且告诉她,我已经去男方的家中归还了十八万,说完,我找出了那张收条,递给了她。她一下子暴发了,大声的呵斥我,“聋子,你知道吗?那是你的救命钱,你要用钞票去买时间,你的做法太让我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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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说,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和生命作抗争,一切的治疗对我来说于事无补,但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好让你以后不再有个负累。楚天天(一)边大声地哭,一边整理出我的药物,然后去厨房里烧水。我跟了进去,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在她耳边亲了一下,我说,生命有你,弥足珍贵,我没有别的愿望,就希望你的一生能够幸福,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可以开心的微笑。

  然后,我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在我去世后,她能够到长江最下游的那座城市去生活,我的家乡就在下游的小岛上,春天来的时候,小岛开满了紫色的小花,非常漂亮。我原本留在城市的房子和车是给我的表弟的,但我和那位表弟,之前并没有什么来往,现在我决定把那所房子留给你,我现在就改遗嘱。

  楚天天打断了我,她说她喜欢大山,她会到我的故乡去看看,但不会在那里长住,也不会接受我的房子,那房子还是按照我原来的意愿,留给我表弟。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养活自己根本不是问题。她走进房间,从柜子深处找出一本存折,翻了翻,和我说,上面有三万多块钱,这是她平时一点点攒下来,准备还彩礼的,现在没有必要再留着了,她要用这钱去医院给我买时间,能买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

  楚天天不接受我的房产,这让我感到失落,这世界上,我再没有任何东西留给我心爱的人,留给她的只有负累和沉沉和伤痛。我背过身去,想擦去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终于蹬下身去,大声的呜咽起来,楚天天(一)把把我抱起,紧紧得,很久都没有分开。

   (六)
    开始进入冬季,宜昌的各大火锅城热闹了起来,每次从医院走回家的路上,挽着我手臂的楚天天就要扭过头去望一眼人声鼎沸的火锅城.这个湖北小丫头片儿,为了我清淡的饮食习惯,好久没有吃过麻辣的湖北菜了,我好几次要陪她去吃一顿火锅,她都拒绝说上火,不想去.我知道,她在节省任何一笔不必要的开支,所有的钱都用在医院的辅助治疗上,半个月来,我们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楚天天开始问她的一些同学和同事借钱。但相对于我昂贵的治疗费用,这些钱只是杯水车薪。楚天天每天都小心地把关好每一分的开支。

  我的病情控制住了一段时间,只是耳朵很少再有恢复,基本上是全聋了,今天(一)早,楚天天侍候我吃完早饭,就要扶我去医院,我拒绝了,昨天我亲眼看到,那个折子上的钱已被全部取了出来,所有的钱加起来,可能还不够我用一次药,如果我今天再去医院,那么,我们连今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费都不能保证了。我不能再这样子拖累我的楚天天,这几天,我一直愁眉不展,而楚天天,为了不让我心里有压力,整天乐呵呵的在我面前做这做那。

  楚天天见我不愿意再去医院,火气非常大,她原本天真地打算今天去医院央求医生肯佘帐为我作一断时间治疗,她会努力地还钱。她现在知道我耳朵听不见,就在我面前做很夸张的表情,以表明她的愤怒,我笑笑说,“天天,我真的没有必要去医院了,我觉得我的生命还能顽强的坚持一段时间,我现在感觉我的身体还好。”楚天天要硬拉我起来,但是没有拉得动我,我赖在椅子上,就是不肯站起来,她甩开我,进了卧室,很久没有出来,待再出来的时候,火消了,红肿着双眼,我知道,她哭了很长时间,她在给她的心上人作最后的努力和挣扎,她的爱情是那么的残忍和无助,她的努力对于我的生命来说,又是那样的苍白和无力。她坐在我身边,双手又伸过来揪我的耳朵,在我脸上亲了又亲,然后又拼命地吻住我,许久,她放开我,指了指卧室,示意我回房休息。她背起古筝,拿起琴架,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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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大声说,天天你要去哪里,她回过头来冲我做了个鬼脸,笑笑,做了个嘴型,告诉我,没事,放心!

  中午的时候,她给我的手机发来信息,告诉我,她在外面有事,中午不能回家吃饭,让我自己熬点粥吃,晚上她回来再给我做饭。我焦急地等了一天,心里想她究竟去做什么。天黑的时候,楚天天终于回来了,一进门脸上就绽放着笑容,喊着,“聋子,我回来喽,聋子,聋子,你听得见吗?”,我没有听见,只知道她非常开心,我说,“你去哪里了,我担心了你一天!”,她嘿嘿地笑着,从裤子袋子里掏出一大把面额不等的钞票来,大概有一两百块,在我面前晃了晃,亲了我一口,就靠在我肩上,数起手里的钱来。末了,她对我做了个手势,——160元,她还是开心的笑,我一脸的疑惑,问她怎么来的钱。她安静下来,在她手机上编了一个短信,告诉我,她去人民广场那家最大的火锅城门口弹古筝去了,中午和晚上加起来挣了这么多。

  我的内心酸楚到了极点,心爱的楚天天,一个瘦弱的小丫头片儿,在寒风列列的冬天,在街头弹古筝挣钱。一切都是为了我这样一个垂死的男人。我松开楚天天,独自走到阳台,仰望天空,泪水倾泻下来,冰冷地钻入我的衣领。上帝,如果你是仁慈的上帝,请将我早早的收回去吧,我宁愿去下地狱,也不愿在世上折磨我的爱人,上帝,你听到了吗?

  楚天天跑过来,用衣袖擦干我的泪水,嗔怒着责怪我,“应该开心才对是啊。”又用手捏了捏我的鼻子,“你看你,这么大一个男人!哼!”

  楚天天拉我进了房间,从方便袋子拿出小半只切好了的盐水鸭嘻皮笑脸的对着我说,“扬州盐水鸭哦!”又拿出一听罐装啤酒。这一顿,我吃得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这是我一生中吃过的味道最特别的一顿晚饭。

  那天晚上,我抱着熟睡中的楚天天,久久无法入睡,我一次次的抚摸她的脸颊,一次次的把她的手指含入嘴里,我的眼泪掉了一次又一次。
  
  三天来,楚天天早出晚归,每次回到家里,总要靠着我的肩膀仔细地数她挣来的钱,她说按这样下去,这个星期就能攒够钱去医院为我作一次辅助治疗。但这几天,我的心情却相当的凝重,楚天天看出来了,她用手机编了一个信息给我看,“聋子,明天你陪我一起去,你看着我弹,你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

  第二天上午,楚天天看着我把一碗粥喝完,又把药递来给我服下,拿出一件厚衣服来给我穿上,背着古筝领我出门了。

  楚天天领着我来到一家很气派的火锅城门口,刚要放下古筝,门口的保安就跑过来阻止,说今天再怎么样也不给地方让楚天天弹古筝,楚天天大声地骂保安,说那天几天都给放了,今天不给放也不行,和保安吵了一会儿,保安也就让步了,嘀咕着怎么每天都拗不过这个小丫头。楚天天支起架子,把包打开,放在地上,然后又跑过来,让我坐在大门边上的石阶上,冲我笑了笑,揪了我一下耳朵,就跑了回去,等第一拔客人进门吃饭的时候,楚天天开始卖力地弹了起来,楚天天很投入,而我却再也听不到那优美的旋律。我就这样,幸福而又痛苦地看着楚天天,看着那些大腹便便的食客们往楚天天的包里扔毛票。不知不觉中眼泪汹涌而出。

  天有些昏暗,风有些冷,楚天天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包里的毛票在随着风儿摇摆,这时,一阵风吹来,刚才一位大方的客人才扔进去的一张十元钞票被风吹了起来。

  风把那十元钱一下子吹到了马路牙子上,一个翻滚又要向马路中间飘去。那可是我的楚天天辛苦换来的钱啊,我连忙起身,去追赶那十块钱,风又一下子把钱吹到了马路中间,这个时候有好几部车在远处鸣着喇叭,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憋足了劲显得身手敏捷的男人,他,是个聋子。我的身心已全部投入到了那张翻滚的钞票上面,又追去马路中间。

  楚天天呼天呛地的跑过来,一把推开了我,突然,我听到好多汽车的急刹声,然后,世界又彻底的安静了。

  天下起了雨,寒风突然凛冽,我回去头去,歇斯底里地喊着楚天天,我把她抱在怀里,楚天天的耳朵里流着血,用劲挣开双眼,伸出手来抓了抓我的耳朵,猛地又松开了......

  我拼命地叫喊着"天天!天天!",她把目光永远地凝固在我的脸上,再也无法答应我一声。一股鲜血从我口中汹涌地喷出,我怀抱着楚天天,重重地倒在冰冷的马路上。

  (七)

  在面朝长江的一处青山绿水间的公墓里,一座崭新的墓包围在一片火红的红枫中,光亮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写着:“天堂里有一片火红的枫树林,那里有白云漂浮在蓝天,那里有清泉淙淙地流于石上,那里有百灵鸟儿在歌唱,那里有美人儿在轻弹古筝——那是我的爱人——楚天天。”

  我回到我和楚天天的住所,几十天来的情景如电影般迅速在脑海里闪过,我抓起楚天天放在茶几的发卡,把它拉直。我把尖尖的那东插入耳朵,我听到一声巨响,眼前又仿佛看到楚天天扬着嘴角在笑,那深深的酒窝美丽极了,我就轻轻地将发卡再往里面伸,眼前的美丽越来越近,我又仿佛看到一片清清的长江水,在向东奔流,溅起很美的水花,世界安静极了,我完全把发卡伸了进去,这次我分明感到,我的天天正在紧紧的拥抱着我,又手紧紧地揪住我的耳朵。

  “天天我来了,天堂有片红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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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这个帖子比写这文章还吃力 [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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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3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好文却没人加精。
[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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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3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好冷清,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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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30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文章有幸入了最新一期的<孤山>,谢谢大家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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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打卡总奖励:2
发表于 2010-3-31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章早就读过了,其实说起来就只是看过而已,太好的文章,总是让人无法跟贴,怕歪了文章的思想,坏了文章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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