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芳心 Issiz adam

北国的孩子

孤独一直是人类一个永恒的话题，早在先秦时代，就有所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诗经•王风•黍离》）的感叹。从某种意义上说，爱情也好，友情亲情乃至理想抱负也罢，无不与之纠缠或反动。我常常很疑惑，一个人孤独的来到这个世上，最终也只会孤独的死去，为何却穷其一生来摆脱这种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特点。柏拉图《会饮篇》里那个经典的说法——即所谓人类远祖本来是两性同体，却因触怒众神而被迫分离——倒也是不失为一种充满想象的解释。

史铁生也有种说法，大意是孤独本非寂寞空虚，而是充盈的内心需要一个接收他的人（《爱情问题》），换言之，则是需要“被理解”。但是，看电影时我每每念此就觉得疑惑，是何种巨大的孤独感使得男主角无法接受任何人进入他的生活，抑或再能包容接纳他的人，对他而言只能给予短暂的温暖，却不能带来长久（或永恒）的慰藉呢？

电影其实讲的就是一个孤独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孤独的人对消解孤独的一次失败尝试。人何以会觉得孤独？这是一个复杂到几乎难以找到统一完整答案的哲学问题，更多时是社会学问题。男主角在观众看来也许并不那么可怜：时不时和各式各样的妓女们，寻找一种近似性虐的快感；自己拥有一家餐厅，看起来至少也衣食无忧；没有家庭的困扰（无论是父母还是妻儿），更没有纷繁的人情应酬。除了缺乏一个稳定的伴侣，男主角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好抱怨的，而关于缺乏伴侣这一点，也与他自己有关。从电影一开始，就能从男主角身上看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孤独感，从不与任何一个人同床过夜（当然，她们大部分都是妓女），每日清晨落寞地吃着早餐，独自沉迷于各种胶片音乐，孤独的去、孤独的回，如此种种，好像男主角身边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和任何企图和他有亲密关系的人挡开，保持在一种似是而非的状态上直到他遇见女主角。

我一直以为结果会是一个有点俗套的爱情故事，命中注定了人消解了与生俱来的孤独，看着都像是一出言情剧。但结局让人意外，也让人疑惑，何以两个彼此互相需要的人不能走到一起？男主角有男主角的毛病，生活放诞、为人冷漠，有时甚至有点痞气，不过对于女主角来说，她看透了那些可笑乃至下流的伎俩，却依然执迷于对方那些让人如沐春风般的个性和天赋。烹调也好，音乐也罢，女主角作为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放弃在电影界的工作），男主角也许不够温柔，却也让她感受到活着的充实感。男主角亦然，女主角让他能够享受生命欢愉的平静，放下焦虑安然入睡，而不是通过各种近乎病态的快感来填补心灵的空虚，这样的人对于男主角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最后他们何以会分开？或者说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美好之后，男主角为何会如此冷漠到有些无情地与女主角提出分手？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电影里，男主角的母亲曾对女主角说：“大城市总是给人以错觉，在这喧嚣之中，人们忽视了内心的孤独。”而在母亲入睡之前，男主角不停地向母亲说道：“太难了，妈妈，太难了。”但什么“太难了”？什么东西让男主角几乎如同一块顽石般坚强地活在纷争的城市中，却又无法从心灵上容纳任何人？工作？理想？童年阴影？感情经历？电影没有告诉我们男女主角的过去，只能任我们自己想象。

或许这也是电影的有趣之处吧，一个疑问远比一个解答更能让人印象深刻，每个人可以向其中填补属于自己的经历。对于男主角，人们既可以认为不过是吃饱了找抽型，自我孤立；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性格；甚至可以认为，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那些不息的追求让人迷失而落寞。总之，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回到那个孤独的话题，回到男主角何以不能和女主角走到一起的疑问。在我看来，为何男主角无法接受看起来如此美好温馨的感情？也许在男主角心里，他何尝不希望一段安定而温暖的感情（否则结尾处也不会如此悔恨），但他同时又害怕这一切，因为那是他掌控外的事情。或者这样说，男主角的孤独也许就是因为他一生都在追求永恒感，父亲可以卖地给他成就事业，却无法永远给予他肯定；一段亲密关系也许如此温暖人心，却也是那么脆弱、不定，缺乏安全感。有时，疏离本身即是一种寻求安全的过程，和自己没有多少瓜葛的妓女们欢娱，既不会破坏自己的生活，也同时易于掌控，一如醋和芥末，终归只是一种调味剂，虽然热烈，却有斡旋的余地。女主角曾对男主角说：“你被冰雪包围着，快要被冻死了。长眠感觉固然好，但你会死去而不自知。”破冰而出也许温暖，但却面对着各种不确定，而冰封亘古，虽然寂寞，倒也永恒。

我在彼岸，你在此岸，与其说是人为的隔绝带来的悲剧，不如说这是种永恒的方式。有人说，保持爱情永不褪色的方法，是在它鲜艳绽放的时候连根拔起，这话倒可作为电影的一个注脚。牛郎和织女亘古寂寞，却也相望相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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