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1.
我是苏辰。
2005年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向公司申请了长达三个月的假期。
上海这样拥挤奢华的城市里我只觉窒息。每天有无数人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涌进这个城市， 如同拿了一纸等同上流社会的通行证。然而他们却总是忽略光鲜背后人情的冷漠和滥权。
于是我去了云南。
一个充满着浓郁文化和古朴气息的地方。
2.
我遇见了蓝。
一个永远穿着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的男子。我不觉得那是一个合适的搭配。若是他还戴着一顶外翻的可爱的棉帽，或许我会欣赏他的风趣的优雅。
蓝带我去附近的餐厅吃饭。窗外是一片偌大的湖，还下着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苏辰。我爱上你了。 蓝似乎是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神。
在我看来有点可笑，一个只碰面的人说爱。一见钟情在我看来无非是男人想要寻求刺激的借口。
你爱上我什么了。 我眯了眯漫不经心朝窗外瞥了一眼。
你的妆容很特别。蓝说。
谢谢，很多人这么说。我是一个愿意将时间花在化妆上的女人。不同的是我习惯于抹浓艳的妆。深色浓厚的眼线和白的渗人的粉底。
你不觉得我更适合在旧上海的夜总会里唱歌么。
呵呵，你真有趣苏辰。
3.
蓝是小心翼翼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有规划，只是他不是成熟男人。他的微笑暴露了他还是一个摆脱不了20几岁年龄的青年。
他习惯于把胡茬剃的干干净净，不抽烟，不喝酒。也算是一个好男人了。
可是我却不是一个好女人。
我习惯于在午夜的酒吧里流窜，只要是暧昧的昏暗的灯光我都愿意扭动肢腰迎合陌生人。 暧昧只是一种气氛，重要的是你敢于在别人的眼色迷离里奉献自己的风骚。
蓝对此很是不高兴。
他说，苏辰你可以有一刻停止你那股骚劲么。
那是你不懂我。我始终都以慢热的态度对待蓝。
风骚和荡不是同义词。
荡的女人可以在任何男人的胯下承欢，极尽淋漓。
风骚却只是搔首弄姿。 仅此而已。
4.
我和蓝同居了。
只是因为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他的眼神里永远是无休止的宠溺和雀跃。把自己交给一个爱你的男人是睿智的。
只是蓝并不满足于我在他身边的事实，他一直耿耿于怀我对他感情的真伪。
蓝知道我喜爱喝咖啡。便总是带我去上好的咖啡馆。
虽然这比不上上海。蓝似乎略带歉意。
没事。我没那么挑剔。
苏辰，你爱不爱我。蓝忽然问。
我抬起头，看见他认真期盼的眼神。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好看。 我继续搅动杯子里的咖啡。
苏辰，我问你真的，你爱不爱我。
他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笑了笑，心想你们男人总是不愿意花时间在等待上。
你说呢。我一口气喝光已经凉掉的咖啡。
没事了。你喝完就回家吧。我先走了。
5.
蓝很晚才回来。一身的酒气，走路跌跌撞撞，进家门就开始摔东西，显得极度暴躁和不安。
你这是干什么。我靠在门栏上冷眼看着他的暴戾。
滚开。不要和我说话。
我转身进门他却又冲到我面前，用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开始嘶吼起来。
我真想捏碎你的骨头。 你知不知道。 你这个婊 子，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是不是。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额头上爆出的青筋和额头上蜷曲在一起因愤怒而起的褶皱。
玩够了么。玩够了就该睡觉了。我还是一脸平静。
啪。 他甩手就是一巴掌。
随后摔门而去。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6
蓝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尤其是不爱和我说话了。
夜里他的手机总是发出雀跃的铃声。黑暗里显得异常刺耳。
而在这之前的无数个夜里，他的手机永远是安静的平躺在桌面上。悄无声息。
于是我知道他终于有新的情人了。
而他似乎一点也不避开我的存在，堂而皇之在客厅里大声笑着，或者是温柔的说一些宝贝之类的暧昧的词。
每次我都只是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酣睡。
7.
冬天结束的时候我遇见了那个女孩。 更确切的说是在春日温暖阳光里的相遇。
我不需要绞尽脑汁的刻意给她安上三儿的罪名。因为她是那样美好。
棉布长裙，飘逸的长发，蓝色绸缎的小布鞋。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她说你好，苏辰。 声音甜美，表情却是高傲而凌厉的。
我猜想她一定是为自己的得逞而得意。可惜我并不在意。
你好。 我握了握她的手。 手指纤细白皙。 真是适合弹琴的一双手。
她忽然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恩，蓝，我到了。 你来接我吧。
8.
蓝很快出现在视野里，和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样穿着白色的衬衫和卡其色的长裤。
他看到我忽然慌张了一下。但又马上强作镇定一步步走来。
我看得出来他的步履艰难。就像人大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却还是硬着头皮干完他早就厌烦的事业。
女孩倒是一点不在意四周诡异的气氛。她自然而然的上前挽住蓝的胳膊，用向日葵般灿烂的笑脸看着他。
蓝，你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不许耍赖噢。
我忽然有些反感这样的场面了。 总觉胃里有什么东西恶心的翻涌上来。
可是我是苏辰。苏辰和落荒而逃永远划不上等号。
看得出来蓝的眼神有点仓惶，他一直如此。永远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惶恐和不安。
如果他可以稍加伪饰自己，说不定我会像挚爱自己的妆容一样爱上他的虚伪。
可是他是蓝。 便永不会如此。
9.
惹人厌的饭局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荡到附近的铁路上。 周围肆虐的风从耳旁刮过，发出呜呜的响声。
静谧的如同小时候到过夜里田间的小路。只有黑暗吞噬了大片大片的农庄。再近的地方也只看得到一片深邃灰黑的夜。
我躺下来，肩膀被坚硬的金属咯的生疼，但依旧享受无人的寂静。于是我才发现自己是喜欢被欺虐的。更确切的说我患上了强迫症。或许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带上了。
我像蓝一样质问自己，你爱过他么。 可是终究还是不愿去想。
在夜变得更加深沉灰暗的时候我回了住处。
我想我是该回去了。
回到那个灯红酒绿永远弥漫着拥挤杂陈的城市去。回到那个永远黑压压一片人潮涌动的窒息的氛围里去。
于是在夏天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坐上了回城的火车。
10.
回到上海之后一如既往做着乏味的工作。之间从未收到蓝给我打的电话。即使是质问一句我去哪里的话都没有。
他必然是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将就一个不愿意爱他的人。
我还是和过去一样每天傍晚下班坐在星巴克喝咖啡。偶尔兴致勃然去黄浦江边吹醉然颓靡的晚风。夜里吃一颗安眠药入睡。
唯一的变化是没有蓝在身边我睡得没那么安稳了。
可是我却怀孕了。
11.
四个月之后我再也不能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隆起的腹部让我不得不每天呆在家里。
我不再愿意闲来无事就去花园里赏花或是去黄浦江边吹风了。仅仅是楼梯的台阶变让我生畏。
无事可做的时候大多睡觉抑或是发呆。如此颓然度过了无数个不知白天黑夜的日子。
同时乌压压的梦境开始涌来。梦里永远是十七岁的仲夏，那张模糊英俊的侧脸。野菊花开的正好，随风一吹便散落在地上一片。
每回醒来眼泪都湿透了枕芯。
我也不再愿意花大把的时间在妆容上。于是我找了一个盒子把口红眼霜眉笔一大堆东西都锁了起来放进了箱底。
离开了浓妆艳抹的苏辰似乎是不完整的。她没有了尖酸的刻薄和锋锐的笑声。
于是我才了解自己仅仅是一个在靓丽的外表下才可以为所欲为的庸俗的女人。
12.
我并没想要打掉它。我喜爱孩子，就像我喜爱春日阳光下的花朵一样。它们那样美好。
我不想将它扼杀在黑暗潮湿的盆腔里。尽管它注定一出生便没有了父亲。
有过几次冲动想打电话给蓝。可是终究还是在通话的嘟嘟声想起时切断了。
在他眼里或许我永远是一个高高在上不愿意低头仰视他的固执地可怕的女子。
即使是他知道我有一刻想要寻求他帮助的念想恐怕也会禁不住大笑的。
13.
可是蓝却意外的在失去联系的半年后出现在我的家门口。带着一脸的疲惫和沧桑。
那个清秀的面庞似乎是已经消失在9月烟雨朦胧的小镇了。留下的只有满嘴的胡茬和令人生厌的烟味。
我好想你，苏辰。 他一如既往像从前一样抱着我。
惊觉肩上被浸湿。我叹了一口气。我也想你。
蓝似乎是惊讶于我的话，在他记忆里苏辰永远是不愿意松口的女人，她尖锐，她高傲，她从不向人乞怜，一句想你已经足够让他愕然和欣慰了。
13.
我和蓝又在一起了。中间没有问过彼此那段不在身边的岁月。我也没有问过那个阳光般甜美的女孩。
蓝似乎变得开朗了。他也很少外出，大多数时间陪我在家里看电影，发呆或者沉睡。
我过的已经厌恶的生活他却过的那样愉悦，让我怀疑他眼里看见的和我所处的本不是一个世界。
偶尔需要外出的时候蓝便背着我，我看见他额头渗出的汗。脸上却是喜悦。
一起逛街的时候别人都会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们。每次蓝都是微笑。我便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我逐渐开始沉迷在网上搜寻给自己的宝宝买东西的乐趣里。
渐渐的家里便拥挤的连走路都需要踮起脚尖。我整天坐在一堆玩具里，给自己的宝宝织毛衣或者捧着厚厚的字典想着给宝宝取名字。
蓝总是躺在沙发上低下头认真看着我，一字一句说苏辰，我真爱这样的你，没有太多的心机和城府。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是的，没有了那些靓丽妆容的苏辰，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
于是我也抱着蓝，说我们这样一直下去吧。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宝宝。
蓝像是受到了偌大的惊喜，身体紧张的颤抖，抱着我说我爱你苏辰。
我也爱你。我闭上眼睛。不再固执。
14.
宝贝，我好久没碰你了。蓝说
于是晚上我和蓝做了。床沿止不住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看见蓝迷离的眼神和灼热的欲望。
我们都彼此沉浸在欲望的欢愉里。
一切正好的时候。
忽然感觉下身一阵温热和粘稠。低头一看，我大声尖叫起来。声音划破了充满暧昧气息的房间，异常刺耳。
胯下都是血，白色的床单和红色粘稠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格外刺眼。我害怕的把蓝推下床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
蓝也惊慌失措急忙披了件上衣就抱着我往门口跑。
去医院的路上我眼泪一直掉，一直尖叫。
路人纷纷回头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我们。我只听见蓝厚实的嗓音粗暴的对司机喊快快，你他妈倒是快点开啊。
面前一片黑暗之前我又看见了那年十七岁的菊花地。
15.
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一股浓重的药水味。阳光从医院透明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白色的床单晃的耀眼。
我努力直起身坐起来，用颤抖的手掀开被褥。被褥下是一片平坦的腹部。
我再没有了眼泪。双眼怔怔的看着医院高高的白色的天花板。像小时候看过的那片晴朗深蓝的天空。
蓝走进来，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坐到床沿，抱着我，说苏辰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我没说话，依然看着天花板。
苏辰你别这样，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孩子我们可以再生。
滚。我终于没忍住。
蓝惊愕的看了看我，似乎没听清。
我说你滚！
蓝依旧注视着我。
我不再说任何话，连滚我都不愿意再说，只是把头埋进被子里。
16.
蓝依然和过去一样每天陪伴在我身边。我却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我。或者跟在我身后陪我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我当没有他的存在。
终于蓝受不了了。他用几天没合眼布满血丝的眼神盯着我，问我是不是从来没爱过他，问我怎么一个孩子我就不再和他说一句话。
我说随便你怎么想。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子，你大可以回头去找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女孩。
蓝说苏辰，你真不是个东西。说完他摔门而去。
17.
她出现了。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有甜美的笑容和向日葵般的脸颊。脸上都是泪。再也不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她抱着蓝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一声不响就走了，我哪里做错了，她有什么好，你看她那副骚样。
蓝随手就是一个巴掌抡在她脸上。
她似乎收到了很大的惊吓，怔了几秒便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我不耐烦的下了病床就往外走。
蓝立刻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说苏辰你去哪。
女孩见状也立刻抱着蓝的胳膊边哭边说蓝你不要丢下我。
你们两个真让我恶心。我感觉胃部一阵不适似乎有什么往上呕。
18
蓝，我，她三个人一路拉扯到街上。周围的人都看热闹一样停下前行的脚步。
女孩似乎是觉察到了羞耻，忽然吼起来，蓝你要不爱我我宁愿去死。
蓝依旧没瞧她一眼。
她却忽然快速的朝马路跑去。
我说喂，她寻死了，你不去看看。
蓝回头看见她即刻朝她跑去。
一辆白色的奥迪冲出来，瞬间变成了红色。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面前又是一片黑暗。
19.
蓝死了。 女孩也死了。
我出院了。
回到家已是夜里。我坐在沙发上，面前一片黑暗。良久之后起身开灯，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信。
是蓝写的。
苏辰：
那天抱着你进了医院，你满身的血，我心里止不住的惶恐和害怕。我从来没像那时一样害怕过。医生出来说情况很紧急，问我如果孩子和她只能保一个的话如何如何。我那时都快疯了，我说你他妈问的我什么问题，当然保她，没有她我活不下去，你听到没有，一定把她给我救活。那一晚上我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真正感觉到什么是彻骨的寒冷。医院本就是让人心寒的地方。烟抽了一包又一包还是没缓解掉那种凉意。直到你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说没事了我才发觉身体是我自己的。后来你一直闭着眼，我就坐在黑暗的病房里看着你。我不想开灯，幸好有月光投射在你的脸上让我可以仔细的看着你。我一直在想第二天醒来如果你发现孩子没了你会怎么样。我好害怕。果真你醒来后真的再没理过我。难道孩子比我还重要么。前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快乐的日子。我们在一起就像一对好久的夫妻。你还说了你爱我。从你口里说出那三个字我已经很满足。
苏辰。你本来不是这样的。17岁的你从来不化妆。那时候你真的好可爱，每天脸上都是温暖的笑容。别人都是浓妆艳抹，只有你素面朝天。你永远都是那么傻傻的，爱笑，忘事。我就是那时爱上你的吧。可是我知道你从来不曾注意过我。谁知道我们却相遇了。即使你画了黑色的眼线打了厚厚的粉底涂了浓艳的口红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的眼神不曾变过。我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可是我依然爱你。即使我知道的，你并不爱我。后来我碰见了晓雪。她天真烂漫那样像你，我想试图爱上她，可她终究不是你。
苏辰，不要继续不理睬我好不好。孩子我们可以再生。以后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宝宝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爱你，苏辰。
蓝。
信还没有装进信封里。
我忽然感觉眼角热热的，用手背一抹，都是泪。
闭上眼浮现出蓝的神情，确是一张熟悉了多年的脸。
17岁的苏辰早就死了。她爱上了穿运动服打篮球总是锋芒毕露的学长。学长迷恋上一个浓妆艳抹扭动肢腰言语暧昧的女人。那年夏天在学校附近公园的菊花地，苏辰看见他们走进了附近的旅馆。
原来男人爱的都是妖娆的女子。
我终于蹲在客厅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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