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车上(再续)
在公交车上(再续)十四
我们工作的地方离住地很远,每天上下班都得乘着那几路公交车,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到起点。
乘客也很有意思,车子行到一半路程之前,每站都是一股脑儿地上、挤、塞。学生和老人基本上是成群地上,尤其是老人,外出游玩、锻炼,也非得要凑在这个时间段,以接受照顾为心安理得地挤占着上班族的空间。车子行到一半路程以后,乘客又一股一股地从后大门磕磕碰碰地溜出去。
一天早上,还有五六站路才到终点,而偌大一个车厢,除了司机以外,就只剩下一个我了。我一会儿坐上最佳的位子,心里说,这把交椅啊这把交椅,你也有今天,今天我也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于是乎,扭起硕大的屁股,让九十公斤的肥肉去检测一下车椅的结实程度;一会儿又站起来,在走道间踱方步,玩踢踏舞,肆意放眼欣赏车外晨曦下的都市风光。
我觉得非常得意,那么大的车箱,任我一个人起坐玩耍,司机仍然像拉着满满一车乘客那样,很专注很卖力地驾着车向前奔驰。那些大富大贵们,腰包再鼓也只是被塞在小小的动弹不得的空间里,他们一个个像囚徒一样,蜷缩在轿车里向玻璃窗外张望着,我时时看到他们仰着头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我心里觉得舒坦的还有一件事情。
站在推开的车窗边,身子随着车子优哉游哉地摇摆着,正在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那些在街头公园里晨练的团队做操、舞剑、打太极拳,忽然感到鼻孔里痒痒的,本能地用小手指一掏,一粒半软半硬的绿豆大小的鼻垢粘在指甲的尖儿上,脏兮兮臭烘烘的。我顺势用大拇指一弹,那鼻垢呼地一下从窗口溜出去,呈抛物线状地飞向不远处刚洒过水的柏油马路上。在我掏出面纸擦拭手鼻的刹那间,我看到了乌黑铮亮的马路上的一个小点点。我那个高兴啊,我那个开心啊,难以言表,不可名状!
我心里想,我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老化在农村的土包子,在农村胡混了六十余年,过了花甲了,居然又来到都市打工、生活、发挥余热,我的鼻垢居然也能落脚在繁华的大街上,稳稳的,大模大样的,占据着一席之地!清洁工人不可能发现这么一点点污垢,一时半会,道路清扫车也不会再次开来,我的宝贝啊,你就好好地在人流车缝间那洁净的大马路上呆着吧。
啊哈,瞬间的酷!啊哈,久久的爽!
十五
没坐几站路,上来一位中年男子,站了一站,就在我旁边落座了。
不一会,那位中年男子的脑袋就慢慢地歪向了一边,手里抓着一卷稿纸,不文不烈的鼾声也随之此起彼伏。
我帮不了他,只是替他瞎操心,怕他倒在我的身上,也怕他到站不知道下车而乘过了头。
那人也真有本事,头歪到一定的程度就又自动拨正了,嘴巴咂巴几下,捋一把从嘴角流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口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呼起来。
事情来了。
今天的路况较好,下班的高峰好像还要等几分钟才会到来,司机把那车子开得贼快。
拐弯,减速。
速度还没有减下来,车头已经打过去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这节骨眼上,车头前五六米处,一个挎着红拎包的女人,嬉笑着脸皮,一跳一跳地小跑步横穿马路。看起来没什么急事,可她却既不看红灯又不走斑马线,置生死于度外,很女人味地擦车而过,吓得司机蜡黄着脸,赶在零点二秒内猛踩刹车!
如此这般,可就苦了乘车人了,尤其是苦了我旁边的这位张着嘴巴仰脸朝天的老弟。
车子一拐弯,坐在外座的他,啪,被甩离了座位,半个肩膀着地,侧睡在走道里,好像还没醒,紧跟着又来一个急刹车,惯性让他整个人自动化的往前推进了将近两米,一下子冲到了靠近司机的台阶上,头皮好像擦着了台阶的边框,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下子他可彻底地醒了,不过好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咂巴了一下嘴巴,抬起一只手抹了一下,睁开眼看了看,又摸摸头。
这时司机已迅速离开座位前来扶他,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懒洋洋地和司机一齐努力,挣扎着爬了起来,另一只手里居然还紧紧地抓着那卷稿纸。
司机关切地问他伤着了没有,他活动活动肢体,回说:“没事,我肉多,缓冲性能良好!”说着又不太自然地回坐到我的旁边。
我一边帮他掸掉身上的灰尘,一边跟他说:“老弟,你好像太辛苦了。”“啊呀,老兄,不瞒你说,我已经两昼夜没有合眼了,工作压力太大,这不,还有一些零碎资料,必须带回家处理。咳,时间太紧了。时间就是金钱啊,老兄!”
十六
起点站的公交车大多并不拥挤,我刚刷卡落座,尾随在我身后的一位将近三十岁的女人,也不失时机地坐在了我的身旁。
“喂~~~,你在听电话吗?……我是谁,你猜……不对,你再猜……哈哈,你终于听出了我是个女的,有进步,该奖励哦~~~你再猜我是谁……”
我说不清那位嗲声嗲气的女同胞穿的是什么服装,听着她那要命的声音,不免转过头向她瞟了几眼,只见她,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猪大肠一样的围巾,上身外罩一件很短的北极熊似的外套,外套下面飘着黑色的似裙非裙的裙子,大腿上紧绷着褐色的长筒袜,袜子上方套了一条似堕非堕的蓝短裤,脚蹬一双乌黑铮亮的长筒靴,靴侧钉着的两竖排纽扣一闪一闪的,很扎眼。
开始我没看见她手里有手机,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后来才知道,她的手机藏在一只小小的坤包里,用一根细长的导线连到耳朵上,不过我始终没能看到她的送话器放在什么位置。
“咯咯咯……”一阵很浪漫的肆无忌惮的大笑过后,她说道:“我来出差,半个月就回去,你明天来干什么?……开车来?神经病,双休日,好好在家歇歇,等着我……啊?听话,乖……啊?今天晚上你吃什么?……我对你说,你在听着吗?……你去买五毛钱青菜,下点面条……一个人别喝酒,等我回来陪你喝……啊?不要你来,有意见啦?馋猫……骂人还不带脏,是不是跟你们科长学的?那家伙的短处还有多少没有被你学到?告诉我,你都学了些什么?……哼,等我回来你试试,看看到底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手快?不让你领教领教,你那骨头竖在那里不太平!……啊?什么?……唉,是的,再过两个礼拜的星期天是我儿子的生日,你想买点什么贵重的礼物啊?……诶~~~不要,那些破东西值几个鸟钱啊?出点儿血吧,怕疼就别烦我……什么……要我儿子叫你舅舅?这么小气还配做舅舅?让我儿子叫你声大哥还差不多……哎,今天我在商场看到一件衣服,很喜欢……没买下……口袋里没有人民那个币!马上饭都没得吃了……哎,你们马上又要发这个月的工资了,这个月准备贴我多少钱啊?……什么?形势不太好?小气鬼,下次不理你了!……哎,我去做你的助手怎么样?那样我就不用经常往外跑了……我们就可以……啊?你说什么?……你听我说,我到你身边打工,你给我开多少工资啊?……不行不行不行,天天像做贼一样,受不了……”
也真的让人受不了了,就这样,我一路被这些噪音骚扰着,终于越过了二十一个车站,我下车了。那女人还坐在那里,没完没了地旁若无人地说着那些肉麻的打情骂俏的废话,不知道她到哪一站才下车……
走在小区的甬道上,我想,一天的伙食费,就这样被她打电话打掉了,钱,也可以这么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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