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
格桑 雪,那么圣洁。飘飘洒洒从遥远的天国而来,簌簌地飘拂到大地上,带着悠远的回声。整个世界被涂上了一片亮洁,那是一抹让人泪流满面的色彩。格桑知道,生命中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她遇到了那么多好人,她想让风带去她的吻,最后一次亲吻欧阳的脸。她看到了一条洁白的哈达在翩翩起舞,舞向漫山的格桑花。1现在房子这么紧俏,到哪都别想找到这么合适的户型了?美女,你看就这套,如果不是房东急着出国,恐怕你也甭想租到。不信?你问问欧阳,他来过800回了,都没遇到这么好的房子……
“别克”还在罗里啰嗦着,欧阳懒得抬眼去看,一个人躲在信息栏的角落里搜寻着,他早就听腻了别克骗人的伎俩,如果不是因为跳槽,才懒得租这附近的房子呢。70平米,60平米,50平米,租金不菲。低于50平米的实在找不到,但他不死心还想再搜一遍。直到别克飞过一个眼神,欧阳咬咬牙,决定就跟那个姑娘合租这套50平米的了。那个姑娘的放大镜从信息栏上移开了,欧阳想瞧瞧那玩意,可她的动作太过娴熟,一个筋斗就塞进背后的那个画夹子里了,应该是橄榄绿的画夹,太过陈旧,早就没了色彩。欧阳觉得她身上似乎还充斥着一股烟草味,不过,很快他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诞。
房子在大方巷,是两室一厅的老户型。厨房、卫生间的设施还算新,到处都很清爽,仿佛主人真的刚刚登机飞往异国。美女,如果欧阳欺负你,教你一招:报警!这是报警电话,24小时接听。别克一边啰嗦一边递过去自己的名片。若不是欧阳下了逐客令,看来别克还打算像粘麻虫一样粘在这。欧阳包一扔,一屁股倒在床上。床就是家,软软的,他刚想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再舒服一点,别克又打转回来了。瞧他“呼哧呼哧”的样子,欧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对——对——对不起,我忘了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我跟美女说。美女,还不晓得你的芳名?噢!我要晕,欧阳捂着头苦笑。我叫“格桑”。格桑?欧阳和别克都愣了一下。藏族姑娘?格桑努了一下嘴从屋子里取出一张画递给别克,别克接过画,眼睛瞪得老大。嗯!不错,你画的?喜欢吗?20块钱卖给。啊?格桑收起20块钱,说了声谢谢。
欧阳闭着眼睛,听着隔壁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黝黑的脸上怎么会嵌着一双黑洞似地眼睛,瞳孔大而干枯,这个格桑难道真的是个艺术家?她的画夹里除了放大镜,还裹着些什么呢?欧阳心里颇不宁静起来。
嘿!欧阳,想吃点什么?欧阳着实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一骨碌坐了起来。倚在门口的她俨然换了个人,一只耀眼的发卡别在了头顶,上面还点缀着好几朵鲜艳的花儿,看上去很美。是格桑花吗?它可真好看。格桑笑了,很动人。
在这新居里,欧阳和格桑吃的第一餐是两盘川菜,格桑用随身携带的材料亲手做的。欧阳实在是消受不了这种烈性的味道,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惹得格桑“咯咯咯”直笑。诶,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哦,你是说别克啊。“别克?”嗯,他叫张别科,可从来没听谁这么叫过。欧阳不停地吸溜着舌头,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是班上的走读生,南京人,大一就弃学了,跟朋友合开了这家中介。想不到还是个老板呢。啥老板啊,到今天都没开上“别克”,还骑着上学时那辆破车呢。欧阳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他向格桑求饶,说今后的饭菜他一人承包了,吃什么他做主。格桑敲敲面前的碗筷,这个也交给你啦。欧阳瞅瞅自己面前那堆餐巾纸团,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搁那吧,我来洗好了,只要不让我再吃这麻辣菜,干啥都成。在南京呆了这么久,欧阳就是不习惯麻辣。
格桑抿嘴笑了,她把房门轻轻掩上,打开画夹,取出里面一打画。最上面那张是她刚刚画完的,是在放大镜底下仔细画出的,画上是19双形态各异的手。格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熟悉的手,可她找不到。每双手都充满了渴望,这是格桑不能忘却的记忆。她从画夹里拽出烟,点了一根。她把目光移向窗外,一片喧嚣,这片景致里找不到从前楼下的影子。
2决定离开映秀时,格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当听到前面的人说买到南京的车票时,她也就恍恍惚惚地跟着来了南京。格桑感到一身疲惫悄然涌起,她想再点一根烟,烟盒里已经空了。格桑不喜欢抽烟的人,她瞧不得学生抽烟,这届班上就有三两个男生不听她的,课下老躲在厕所里抽。格桑就堵在那里等,天天如此。那几个家伙烦了,还真就不抽了。不过后来听到他们议论,格桑老师真牛,天天就着厕所的味道吸二手烟,瞧吧,她准会上瘾的。格桑笑他们几个傻瓜,真能瞎扯,闻一闻烟味还能上瘾。格桑真的上瘾了,几乎是烟不离手,可惜那些家伙不会知道了,不然准会笑她的。
空气中飘来尘土的味道,风从窗外挤进,干燥得很。格桑得下楼去买包烟,一刻也不能耽误。似乎还有什么在牵绊着她的大脑神经,但她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就匆匆下楼了。就在她出门的那一瞬,欧阳的敏感神经被触动了。他把头探出厨房,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鼻而来。欧阳甩了甩手上的水,扇动着鼻翼,循着烟味停在格桑的门口。门深深地敞开着,旧橄榄绿的画夹敞开着摊在床上。欧阳被一种好奇牵引着,他环顾了一下,格桑的确不在,他凑近瞧了个仔细。一个“五牛”牌的空烟盒跟那个放大镜躺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想不到她还真的抽烟?欧阳把目光移向那堆画,上面一张是素描,画的都是手,像刀刻的一样,他看出有男的,也有女的,这都是谁的手,他有些看不懂。再往下翻翻,欧阳惊呆了,那是一系列水粉画:印象映秀。他在几张画纸的角落里瞥见一行字:映秀中学格桑。欧阳猛地打了冷颤,他赶紧退了出来。格桑啊格桑,欧阳一遍遍地念着,不知不觉,他的视线已飘向窗外。
格桑似乎还在恍惚中,她要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小店,几乎每天她都会去买包泡面。在那里,她瞧见过各种牌子的香烟,“五牛”是她熟悉的,老师和学生中很多人都抽这种。后来她也开始抽“五牛”,是在别处买的,小店在地震中成了一片废墟,老板两口子都被埋在了下面。南京的天气干得很,以前只是在网上了解过,这回算见识了。她拼命往手里哈着气再往脸上搓搓,大方巷不大,形色匆匆的人都各自裹紧了奔走,不像映秀节奏那么温婉。喉咙里陡然像钻进了根鸡毛,正卡在哪里欲罢不能的样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喷薄而出,格桑急切地要抽支烟。她一家家地寻觅,就是找不到“五牛”。她不信,伴着喉咙口里钻心的痒,她继续找着,就像在那片废墟里找她的学生那样。映秀中学倒塌的一瞬,她刚离开教室,在这之前她在班上刚刚批评了一个学生。她猛地抽身往回跑,几乎是瞬间脚下的地面就塌陷了,教学楼倒了。静悄悄的。班里19个学生永远定格在那节课堂上了,其中还有被她批评的那个男生。格桑听到了巨大的恸哭声,是她的悲戚。她每天神情恍惚着,在看到父母遗体被挖出的那一刻,她已经决定逃离映秀了。
快给我拿包“五牛”烟。格桑那双空洞的眼睛忽然泛起了光亮。在一阵阵地抽搐中,格桑过足了烟瘾。一下子静下来,格桑觉得得想法子尽快谋一份差事来糊口,除了画几张画卖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干什么。彷徨在这条有点乱糟糟的小巷里,格桑弥望的是怀旧的色彩。巷子里泊了很多汽车,大都旧的很,就连地摊上卖的菜,都带着困难时期式的青帮子。巷口烧饼炉才打出的火烧,跟乡下的糌粑一样带着香甜。一个胖女人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递给身边的那个客人,格桑这才记起今年的藏历新年是一片混乱中度过的,本来去年答应几个汉族学生今年去她家吃“固都索”的,却没有机会实现了。格桑很惋惜,她强烈地想做一大锅这种特殊的面疙瘩,包上辣椒、羊毛、盐巴、黑炭、豌豆、桃干等,看看这帮家伙都能吃到啥。越寻思越有意思,格桑蹭到那个馄饨店门前也来了一份,她一边吃一边跟胖女人商量想在这打工。没想到胖女人爽快地答应了,格桑兴奋得像个孩子。不过胖女人有个要求,格桑每天必须穿着藏族服装来做工。格桑明白胖女人的想法,想想不算什么,给的工钱又不少。她想着得把这个好消息跟欧阳一块分享。
什么?你去卖馄饨?一个映秀中学的人民教师千里迢迢来南京卖馄饨,太荒唐了吧。尽管欧阳很激动,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打住进大方巷,格桑还根本没对他讲过这些,显然是自己偷窥到的。映秀中学的老师卖馄饨就见不得人了吗?格桑已经懒得跟他辩解了,自顾去收拾东西了。她找出一套民族味很浓的衣服比量给欧阳看,美吗?欧阳不知该说什么,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平时我难得穿这些衣服,除非学校有特殊活动。你知道吗,那些学生都笑我,说一看到我这身打扮,才想起格桑老师是个女的。这帮家伙就要跟我作对。欧阳瞧见她脸上洋溢出的喜悦,心里涌起阵阵酸楚。你做班主任吗?当然了。我都做了五年班主任了,这届带毕业班,我教美术,那帮家伙画画得好着呢,比我强。来支烟吧,格桑扔过一支烟,欧阳不抽烟,所以平时不练习这个动作,根本接不住,烟从脑门上弹到地上。欧阳捡起时,格桑那边已经在吞云吐雾了。19个家伙没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想帮他们擦擦干净,可是擦不净啊,真的,我用心擦了……格桑突然静默在那里,过了一会,她拼命地抽了几口,吐出浓重的烟雾。欧阳偷偷把脸别了过去,泪水居然不争气地跟着滚了下来。
3“五一”一过,南京彻底暖了起来。大方巷的乔记馄饨店生意也悄悄跟着火起来了,胖女人对格桑不错,说她是大方巷的福星。格桑觉得这里有趣的人和事也很多,每天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倒也快,格桑每天都会带几幅画在身边,向客人推介,每幅画都是20块钱,一天下来有时也能卖个七、八幅,客人愿意问问格桑,画中的街道在哪?壮丽的风景是哪里?格桑只是说这都是她的梦境。
欧阳是不喜欢吃馄饨的人,可现在也跟胖女人混熟了,经常还被她当伙计一样吆喝。别克可真够粘的,隔三差五就来弄碗馄饨吃,每回都故意当着胖女人的面问欧阳和格桑进展得咋样了。欧阳脸一拉,别拿藏族姑娘开玩笑。诶,你这人好笑了,藏族姑娘咋了,藏族姑娘不吃不喝总不能不谈恋爱吧。你要是再不行动,别怪我要摩拳擦掌了。遇到这事,胖女人也愿意跟着掺和,不错,娶个藏族姑娘,国家有优惠政策,能生两个呢,这姑娘还会画画,一年能赚不少钱!格桑弄不明白他们在笑啥,也没过去打听,得闲她就要躲开去过把烟瘾。说归说,笑归笑,这一切欧阳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不懂烟,可瞧见格桑陶醉的样子,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痛楚。
每晚,格桑都会躲在屋子里过一阵烟瘾,当然,她从不闲着,手里的画笔“唰唰唰”地在纸上涂描着,除了画震前的映秀和震后的映秀,也画一些人物,有老师,有学生,还有她的父母。放大镜总也不离手,时不时就要用一下,格桑说,等攒够了钱想在南京办一个印象映秀的画展。欧阳帮不上什么,只是帮她倒杯水,再打开窗子透透气,更多的时候是陪她一起追忆美丽的映秀。欧阳知道,从那天下午,映秀就已经不存在了,破碎的映秀,满目疮痍。
穿着藏族服装的格桑一出现在大方巷,就会吸引很多人的眼球。就连乔记馄饨店对面那家Lee仿版牛仔店的生意都跟着好起来了,那个店主一天到缠个晚白羊肚毛巾像个翻版的阿宝,有事没事就吼两嗓子“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甚至还向格桑要烟抽,那小子跟格桑买了不少画,把整个店里都弄得像个画室。欧阳不喜欢他那个样子,警告格桑说,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格桑只是抿嘴笑,也不说什么。欧阳想去跟那家伙示威一下,刚过去,他就满脸惊喜,哟!正想着你呢,你就来啦,裤子给你留着呢,上午才到货,版型好得不得了。欧阳有点摸不着头脑怀疑他认错了人,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格桑正躲在那偷笑呢,欧阳更搞不懂了。不过,欧阳后来发现,那家伙跟谁都扯这套,难怪格桑要笑他呢,他真担心格桑再搁馄饨店待下去,准会被腐蚀的,她的画展梦想也甭想实现了。
欧阳跳了槽,工作得并不顺心,南京没什么朋友,有时他只得跟别克去说说。可别克这个大嘴,到了他那欧阳只有做听众的份。要想让他闭嘴,只有说说格桑。格桑怎么了?她把你甩了?没有。没有就好。也不是没有。那到底是什么啊,你倒是说啊!你哪还让我说话,都给你一个人说了。别克“嘿嘿”笑了,走,我请客,大方巷吃馄饨去。别了,哥烦着呢。为啥?映秀。什——什么?老板派你去映秀援建吗?真能扯。不是。欧阳从没跟别克提起过格桑来自映秀中学。别克一听,完全沉默了,半天他才跟欧阳对了眼神。打算怎么办?欧阳说想想帮帮她。别克又寻思了半天,他关了话匣子欧阳着急了。喂!你倒是说话啊。这样吧,别克缓过神来,先给她弄几个学生带带。成!这个想法不错,学生从哪弄啊?我的表弟、表妹,加起来也有三个。那,学费吗?当然你欧阳出了。哎!可没这个道理啊,好歹都是你的亲戚,学费怎么叫我一人出,五对五吧。五对五就五对五,权当我别克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学生带来了,教室就在格桑的客厅,初级班,每课40元。这些都是欧阳交代好的。那天上课前,格桑抽了好多烟,她要欧阳陪在身边,跟学生一起上课。欧阳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整节课上他都在走神,他在想着那个画展。
4欧阳不想去提那个日子。可是格桑深陷的眼神和一堆堆烟头又在暗示着。地震一周年的日子来了。5月12日南京天气:阴转雷阵雨,20℃~25℃。电视里的移动字幕一遍又一遍地滚动着,画面里也充斥着悲凉的气氛。
抽一支吧,这烟劲大,口感不错。欧阳迟疑了一下,接过格桑递的烟,没有华丽的包装,软软的,透着一股醇厚的芬芳。欧阳直接用格桑的烟对了火,他想,一阵剧烈的干咳是避免不了的,可是没有,除了一点异样,什么都没有。他吐着淡淡的烟圈,一口接一口,渐入佳境。
欧阳不敢去查看映秀的天气。一早,南京就下起了雨,雨不大,淅淅沥沥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格桑的烟一支接一支,胖女人弄不清怎么回事,怕影响吃馄饨的人,就吆她到门外抽。欧阳干脆就没去上班一直蹲在馄饨店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五牛”,数了数,还剩六支,他递了支给格桑,自己也跟着抽了起来。别克发了条短信:陪好她。接着又发来一条:需要,我就过来。欧阳也不知道该咋办,空气都要凝固了,他瞥了一眼格桑,拉起她就走,他要尽快离开这片凝滞的气息。欧阳没有带她走大路,穿梭在一条条小巷里,他想让格桑看到人间气息。一路上他搂紧了格桑,生怕一丝松懈她就会飞走。他们来到了夫子庙,雨大起来了,时而变成瓢泼,近晚时才算歇了下来。两个人一路无语,格桑突然在一个卖灯的小摊前收住了脚步,一盏盏形状各异的花灯把周围照得通亮。格桑挑了几盏浅色的花灯,欧阳想问问她,可是却不知该怎样开口。格桑提着灯缓缓地走下秦淮河,河面上荡着几艘游船,船舱里游客寥寥,依稀飘出一段古老的昆曲。格桑蹲在河水边,轻轻地托起一盏花灯放入水里,再托起一盏也放进河里,所有的花灯错落有致地漂在水面上,静静的秦淮河里灯光闪烁,格桑双手合十长跪在水边。欧阳默默地向花灯处撩着水,花灯顺流而行。水面传来阵阵呜咽,他不敢张嘴,怕听到自己失声的痛哭。
格桑的美术教学已经从大方巷的客厅里搬到中山北路的少年宫里。这事说起来还得感谢别克,少年宫暑期班和秋季班的招生广告不知怎么贴进了他公司的信息栏里,别克正要恼火时,一眼瞥见了各类美术招生方案,招学生估计也要招老师吧,试试看,不成就去挖它的墙脚。就这样,别克和欧阳先期作为格桑的经纪人来到少年宫主动接洽,当他们听说是藏族老师,都很感兴趣,同意让格桑来试讲一下。重新走上讲台,格桑仿佛又回到了映秀中学,课上得实在是生动,谁都不忍心打断她。乔记馄饨的胖女人听说这事,简直傻了眼,原以为格桑只是会画画画,真没想到她竟然是个美术老师?别克撇了撇嘴,人家正儿八经是映秀中学的老师啊。哪?哪?映秀中学?欧阳,这是真的吗?胖女人愣在那里半天。
消息不胫而走。欧阳不停地骂别克那张大嘴,他不想增加格桑的烦恼,更不想让格桑撞到同情的眼神,只想一个人默默地支撑她。格桑虽然没有时间再呆在馄饨店里了,可是那里还跟家一样,一有空闲,她还是换上藏族服装去帮胖女人。只要格桑在那,大方巷里来吃馄饨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格桑姑娘,你说你的画咋画得那么好,南京城都跑遍了就没有看得上眼的,就连牛仔店的翻版“阿宝”也会主动给格桑发烟,是格桑抽的那种“五牛”牌的。格桑简直被弄糊涂了,她上楼拿了几幅画让他们挑,从那时起,格桑的画在大方巷的售价变成了100块钱,这价格是欧阳给定的。
格桑计算着到南京来的收入,已经有了一个不小的数目,她觉得办画展的事情可以正式筹备了。她办画展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告诉人们一个怎样的映秀,其实,她要把画展的收入带回映秀中学,让那些失去亲人的学生走出阴霾。想到这些,格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起来。她责怪自己没有继续坚守在映秀,那时,这个班眼瞅就要毕业了,很多学生都跟她商量今后的打算,大伙相信她。校长也说,格桑,明年你还带毕业班吧。格桑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每回难带的班都会交给她。其实无非班上多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相处久了,最终那帮家伙都会成为她的好朋友。不想了,再想也回不到从前了,格桑挑了几幅画,明天还有几个家长向她买呢。
一到休息天,欧阳就带着格桑的画在地铁上来回叫卖,他把价码标得很高,每一幅都是200块。很难卖的,有时他也拿几幅交给别克,固执地要求别克附加给看房的人。别克骂他被爱情折磨得不轻。骂归骂,总得为朋友再两肋插把刀吧,欧阳被这年头能有这样的哥们情意感动得稀里哗啦。
5能有个姑娘让自己牵挂,对欧阳来说是幸福。他挥别了过去几年里疾风劲雨似地恋情,终于把爱情推上温婉的路线,默默地爱着一个藏族姑娘,这种感觉真好。
欧阳在实现着自己的承诺,日常的烧饭做家务都承包了下来。少年宫的秋季班刚结束,寒假班就要登场了,格桑又得恢复忙碌的备课、上课。寒假班时间短,可是要跨一个年当,所以老师人手显得紧缺了,格桑跟欧阳商量打算接四个班。过年咋办?你要呆在南京不成?格桑怔在那里,不留在南京,还能去哪?映秀没有了,家只成为心底里的一个缩影。欧阳轻轻揽住格桑,跟我回家吧!
转眼快到年关了,大方巷的年味跟映秀差不多来得早,整条巷子里缥缈着年的气息。在这当口,Lee仿版牛仔店却关了,听说是被打了假,翻版阿宝把贴在墙上的画一张张揭下来收好,说开过年再整个好牌子,重新布置开张。胖女人还真有些不舍,她跟格桑提起这茬就直摇头。南京人过年有吃馄饨和馒头的习惯,虽然年关雨雪多起来,丝毫没有影响胖女人的生意,她真想让格桑来帮把手,可根本就抓不到她的人影。夜灯一上,欧阳就会下楼溜达,他喜欢拎张小凳子坐在乔记馄饨店外的棚子里,熟练地抽着“五牛”,基本两支烟的工夫,他就要欠起身往巷子口张望。格桑推着车驶进巷子,背上的画夹在人群中摇来晃去,小店里的灯光倾泻到她的身上,欧阳喜欢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这就是生活。胖女人瞧了就笑,大方巷里打哪来的这么大的味道?格桑和欧阳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味,都很纳闷,胖女人说是牵挂的味道,这都闻不出来?
欧阳冲胖女人吐吐舌头,接过格桑的车,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轻轻牵起格桑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格桑沉浸在夜晚的静谧中,一边抽烟一边画画,印象映秀系列已经筛选出了200多幅。格桑不知道画展究竟要多少钱,但她一心想通过画展找到合适的买家,买下她所有的画,那个数字应该不小。她要把这笔钱尽快带回映秀中学。当然,她还要画一些别的好在平时卖卖。格桑想到离开映秀这么久都没有那边的消息了,但她清楚那些失去亲人的学生就快重回映秀,进入新的映秀中学。她无法抹去那段记忆,那个下午她还有一节课,是室外写生。那些家伙就喜欢美术课,特别遇到外出写生,简直像放鸭子一样,每个人都疯得满身满脸色彩斑斑。上节静物写生课把格桑惹得哭笑不得,因为课堂上几个“小说家”一刻不停地在下面交流着杨金远的《官司》,格桑也看过这部小说,她喜欢“老谷”,喜欢他身上那股执着的劲。若不是在课上,她真忍不住跟他们一块侃侃电影版《集结号》。格桑提醒了他们,可那几个家伙却说,是静物写生又不是“闭嘴写生”。格桑总有瞬间的恍惚,如果那天外出写生调到下午第一节该多好。
欧阳离开了那家公司,准确地说是失业了。为了格桑的画展,他把目光瞄向了南京美术馆。用别克的话说,他到美术馆做保安体格不达标,做馆长嘛还差100年,当然人家是不会要他的。后来,欧阳竟然在美术馆附近的一家电玩城谋到了一份网管的差事。大概近水楼台的原因,欧阳通过电玩城老板摸清了南京美术馆的好的情况,正常途径办画展太难了,但老板答应帮他想办法,弄得欧阳感激涕零。
年越来越近了。尽管格桑催了好几回了,欧阳依然没有去订回家的车票,他放不下她。欧阳买来了过年用的、吃的,还特别给格桑熬制了辣酱,但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该有的都有了,就连不该有的我也有了,放心,赶紧回家去过年吧,过了年就回来。欧阳出了门,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格桑向窗外巴望着,欧阳的背影渐渐模糊了。她捂住嘴巴,失声痛哭起来。烟又没有了,只剩下瘪瘪的空烟盒。不知何时,欧阳推开了门,包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格桑仿佛等了很久,她把欧阳紧紧地搂进怀里,两张热唇贴在了一起。雪簌簌地飘落下来,挤进了热闹的大方巷。今年真巧,春节和藏历新年在同一天。扎西德勒!
6“印象映秀”画展的事情搞定了。格桑非要庆贺一下不可。乔记馄饨是他们聚会的老地方,别克不知从哪搞来了几坛子青稞酒,神秘地告诉大家绝对正宗,欧阳笑他,“正宗”俩字早就刻在你脑门上了。满满一桌人落座,格桑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她抽着烟,喝着酒,唱着藏族歌。重新打道回府的翻版“阿宝”用筷子敲着碗,给格桑伴奏,胖女人不停地给大伙添酒、端菜。喜悦的气息溢满了大方巷。
地震过去快两年了,格桑惦记着那片伤痕累累的土地。真想回去看看啊,也不知道映秀现在怎么样了?格桑望着展厅里布满了的“印象映秀”,萧索难言。欧阳做完最后的清理工作,轻轻地揽住格桑,画展结束,咱们一起回去。格桑转过身,凝望着欧阳的脸。欧阳,画展的收入要捐给映秀。对,捐给映秀中学。格桑听到欧阳坚定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尽管欧阳还在说着什么,格桑的唇已经堵住了他。
画展开幕前一夜,欧阳牵着格桑在大方巷祭奠映秀离去的亲人。欧阳点燃一张张纸钱,火波这一簇,那一簇地跳动着。格桑望着漫天的青烟和翩翩起舞的纸灰,双手合十祈祷。徜徉在大方巷的人们听到格桑的祈祷,也情不自禁地过来一起点燃纸钱,人越聚越多,一片唏嘘。
冷空气来袭总是很突然。一早,南京就飘起了雨,天气预报里说,最高气温只有6℃。格桑穿着藏族服装,头上别着那只缀满格桑花的发卡,在冷雨间显出那般凄清的美。欧阳裹紧衣服,往手里哈了哈气,他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7:40。别克已经引领又一批嘉宾步入展厅,格桑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映秀,南京。本没有关系的两个地方却因为格桑的闯入,联系到了一起。欧阳觉得像剧本一样,在这浩淼的人海里让他遇见她。他要跟格桑去映秀,完成那份心愿。欧阳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没有去看,紧接着又震动了两下。欧阳掏出手机,突然,他生出一种莫名地紧张: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县发生强震。两条信息内容基本相同。画展如期地进行着,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媒体也来了不少,格桑谢绝了所有的采访。她不时躲出去抽支烟。又地震了,是玉树。她的手抖了几下,她又看到了沾满灰尘的脸,一双双挣扎的手,她似乎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颤抖。她一刻也呆不住了,要赶去那里。
画展还没结束,格桑就坐上了开往西北的列车。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已经爆满,她不知道该跟欧阳怎样解释,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涌上欧阳的心头。“印象映秀”系列作品被一个南京人全部收买了,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欧阳等着格桑,要和她一块把这笔钱带到映秀中学。这几天,玉树的消息不停地刷新,欧阳心里乱糟糟的,他总把格桑跟玉树联系到一起,但又觉得这不太可能。格桑的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还是欧阳发来的短信:格桑,你在哪?我想你。
几年前,格桑曾到过玉树。如今,一块块巨石滚落在马路中央,当年那个草长莺飞、风景秀美的地方到处一片狼藉。她看到有好心的人用一块块木头矗立在开裂的地缝间,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玉树”。格桑加入了救援队伍,她用汉语和藏语跟大家交流着。玉树很冷,四月里大雪纷飞。
欧阳接到消息时,玉树地震已经过去整整六天了。世界一下子从他的眼前消失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变得遥远而苍茫,强烈的地震波把他击倒了。他总觉得那是一个错误的信息,甚至希望那是一个荒谬的骗局。进入玉树,残雪已经掩盖了那片苍凉,随处可见的是对着废墟双手合十,低头祷告致哀的藏民。这是一个泪奔的季节,欧阳的泪水洒了一路。听格桑所在的救援队的人说,格桑是在余震中被一座房屋砸中的,这个姑娘真够坚强的,她一直在喃喃着:想回映秀。在她已经说不出话的时候,还用手给我们写了两个字“欧阳”。欧阳明白,他一定会帮那个他深爱着的人完成夙愿,亲自把画展的收入带到映秀中学。抽一口吧,我的格桑!欧阳为她点燃一支烟,早已泣不成声。
大哥哥,你不要哭好吗?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格桑花就要开了,漫山都是,可好看呢!一个脸上留着新伤疤的藏族小姑娘正仰望着欧阳。欧阳蹲下身子轻轻抱起她。格桑花,藏族人心中最美丽的花,她的色彩那般绚烂,每个人都会永远铭记让人泪流满面的那抹色彩。 结局不好,看到难过 看了,真希望能有个花好月圆的结局,真希望相爱的两个人能互相依偎着坐在废墟前畅想美好的未来.
也许悲剧的结尾更能让作品具备冲击力.让人唏嘘的爱情故事,虽然情节不是非常新颖,但读来依旧能打动人心.
感谢浪漫灵魂再次与我们分享你精彩的作品. 非常感谢大家的阅读,写得很不好。
这篇稿子原来也打算以大团圆收尾,可是写着写着就把自己带入那个令人悲痛的余震中,于是情不自禁地就把调子弄低了。今后我将多阅读大家的文章,学习并掌握更多的技巧,争取写出好的文章。 好文章,期待佳作 最近忙于卖靖安苑小区的房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到“房产租售”版块去了解一下,呵呵,做广告了。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每个故事都不是偶然,有时唯美的凄凉也会让人带来一种冲击,楼主的文章我读了两遍,让我微微嗅觉到我曾经的那段回忆,期待更好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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