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娘
想娘娘的门前有口井。一眼,两眼,三眼,四眼。它叫四眼井。娘问我,“井”怎么写?一横,再一横,一撇,一竖。我用手蘸着娘从井里刚提上来的水,在井边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井”。娘歪着头瞅了半天,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弯下腰,一只手握起另一只手腕,我蹭到娘的跟前,也做了相同的动作,我握着娘,娘握着我。娘说,这不就是个“井”吗?我笑开了,四眼井里也和着我的笑声,很长,很远。我想跟娘一直这样握在一起,就像这四眼井水,心手相牵。
娘拉着井绳,提起一桶桶水,浣洗着盆里的衣裳。我伏在井口做起各种各样的鬼脸。娘洗净衣裳,伸了伸腰,用手撸了撸荡下的碎发,一副油光可鉴的样子。我痴痴地望着娘,娘一扭头瞥见了我,瞧你个傻样!我还真就傻傻地笑了。娘大概真的被我笑懵了,有点窘,她赶紧往井口里照了照,没有异样。娘抬起眼瞅着我,我抿开嘴,娘,你真好看。四个井眼里也跟着说,娘,你真好看。
离开娘三十年了。记得那天的井绳在娘的手里不停地打滑,一桶水竟然提了半天才露出井眼。娘用手蘸着清澈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洗着脸,可怎么也洗不去我眼里的泪水。我望着娘轻轻地问,明年夏天会接我回来吗?娘咬着唇努力地点着头。我信娘的。娘握着我,我握着娘,我跟娘又搭起了一个“井”。离开娘,跨山涉水,我来到了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井,却有条河,河水整日里“哗哗”流淌。我的泪水洒进河里,娘看不见,但她肯定感觉到,我的泪只为她流。那个被我称作“妈”的女人,蘸着河水,用丰满的手轻轻抚去我脸上的泪珠,清凉清凉的。我惊悚地甩开她的手,她的眼里涌起了泪花。瞥见她的感伤,我以为我会找寻到快感,可是一点也没找到。她的手,她的眼神几乎跟娘一模一样。我想娘,想四眼井边的娘。娘跟我一起数着青石井圈上的一道道沟痕,娘说,沟痕越深,岁月愈久。我趟着河水,顺水而行,梦寐着能找到那个有四眼井的地方。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我听见妈在河边用棒槌捶打衣裳的声音,衣服捶打好后,她轻轻地抖向河里尽情漂洗,挤干展开直接铺在河边的草上晾晒,跟娘在井边洗衣服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我盼着娘的到来。河边的草泛黄了,枯了,娘没来。难道娘食言了吗?我不信。我在心里数着娘的年龄,记着娘的样子。
娘——娘——我对着圆形井眼呼唤,声音传入井下后,便如浪潮澎湃,此呼彼应,回声四起。娘又笑了,先生今天教的什么?跟娘说说,我头也不抬,依然冲着井口给娘背起了课文。娘说真好听,赶明个再给娘说说,娘记不得。娘把淘净的米放进篮子里,再把洗好的青菜,一棵棵摆到上面。娘,冷吗?我给你暖暖手吧。我握住娘那通通红的手,竟然一点也不凉,我握着不想放。这个季节,妈不准我去河边,整个河面都覆着一层厚厚的冰。妈用钢叉凿开一块冰,瞅准了能迅速叉到一条鱼。妈把鱼装进桶里,赶紧把手拢向嘴边哈哈气,她的手一定冰冷得很,我没有去给她暖暖手。
大旱之年,四眼井里的水位也跟着低了,井旁出现打水的长龙。娘跟着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排着队,我尽情地在人群里嬉戏着,四只桶投进井眼里发出“嗵嗵”的声响,水灌满后,很快就能听到桶撞击井壁的音乐,满满的声音。娘说,只要你跟井亲,井下的水舀也舀不尽。河里的水有时也快干涸了,妈还会去河边洗菜濯衣。她要在几块石头间跳来跳去,找到水稍微深一点的地方,再蹲下去。河边的几个孩子也会用手握手的方式搭起一个“井”,几个孩子都会争抢着把脚跨到“井”里,他们把这个游戏称为“抬轿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时,妈凑过来,伸出手,握住了我,跟我一起搭起了一个“井”。她望着我,眼神暖暖的,我感觉到了。那一刻我想娘,想那四眼井边的娘。
三十年后,我牵着妈瘦如材骨的手跨山涉水,再次回到四眼井边,我要找娘,找寻我的亲娘。娘就在井边,真的。我一眼认出了娘,她正在搓洗着几件褪了色的衣裳。我从娘的身后绕过,俯向一眼六角形的井眼,轻轻地呼唤。娘——娘——
井里砰然而起,发出沧桑的回声。如梦初醒的娘,猛地抬起了头,那爬满脸庞的皱纹如同井边的沟痕道道。我跪在娘和妈的身边,牵起她们的手,搭起了一口老“井”。也许它不是四眼井,也许它又是四眼井。 好长。。。。。。。。。。。。 也许真正的美文是不需要华丽的辞藻的~
人间最浓的亲情即便是最贫乏的语言也能使之泛出不平凡的色彩~
此文情真意切,读来真是让人感动~ 母子情深!
母爱无边! 难得的一篇美文,字字真情,句句真心。 妈妈现在也是古稀之年了,真的害怕有一天妈妈真的老去。 感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最柔软的情感,我在作者的文中听到了天籁般纯粹的声音~~欣赏学习了。祝福两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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